从前那个黑袍裹身的叛月首领,如今只是一名白衣清淡的捕鹰猎手,对于昔日敌人的造访,自然没有如临大敌的警惕,浮生平淡的反应,让玉灵碧一行稍感意外,可他们还是开门见山的表示了来意。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因为你是创世神的天之伪觉醒者。”
“可我毕竟不是真觉醒者,你们可知,真伪觉醒者获得的力量和记忆是不同的。”把箭头从猎物的身上取下,浮生由始至终都没有认真的正视来人。
“这次诸神团的行动,你为什么没有参与?”
“我不想回答,如果你们没有其他事,就离开吧。”浮生想都没想就干脆利落的回绝,就好像他从未参与过与之相关的争端一样。
海蓁子观察良久,这红色旷地的周围没有其他建筑,任何事物都一目了然:“惠茵檀呢?”
“我不知道。”
“你……”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话吗?你不过是在替诸神团遮掩,而留守在此,只怕也是炎之帝恒的意思。”海蓁子气结的关头,甚少开口的疾藤针针见血道:“你们究竟还在谋划什么?他们大队人马进驻神界,只留少数成员在术法界,说是巧合,别逗了,说是尊重你退隐的意愿,你自己相信吗?”
浮生终于扭过脸,略略正视起这伙人的存在:“别白费力气了,水无痕。”
玉灵碧方才知道,海蓁子打算用光瞳,直接从浮生嘴里套话,只不过在实施之前,就被这个看似无意、实则留心的男人窥破了。
“那我们换个问题。”眼见正面询问徒劳无果,为了不白走这一趟,玉灵碧也动起了迂回的心思:“关于衍仇,你知道多少?”
浮生提拎筐篓的动作明显一滞,海蓁子见状,也趁势转舵:“既然你从来不是衍仇的人,他现在又已身亡,全盘告知,也没什么为难的吧?”
“话是这么说,可我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为什么要费这个工夫呢?”浮生装好最后一只猎物,转过身去打算回屋关门。
“我们可以谈个交易,只要你说出我们想知道的,条件任你开。”走到这一步,玉灵碧不得不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了:“别告诉我,你真的甘心一辈子留在这里当猎人,你会选择蛰伏,也只是暂时的吧。”
“我可以和你们交易,但就怕……你们达不到我开的条件。”
“不说出来,谁又知道呢?”
离开红岩地域,是在次日清晨,交易达成的两方决定在接下来的路上同行,沿途,浮生依约讲述了许多玉灵碧或不确定、或不知晓的内幕。
听说,所谓“预言者”,全部都是光神的伪觉醒者,和光神物品预言碑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的暗神物品魔心镜,曾指使衍仇如何通过折射获悉预言碑上的内容,不过关于魔心镜的历史,还有更久远的故事可以追溯。
豚煌家族出现过暗神的伪觉醒者,不过他十分贪婪,竟将魔心镜封印起来不打算还给暗神的真觉醒者衍仇,衍仇怒而杀之,过后也并没有立刻来取,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发现更有趣的东西了,于是成立天魔教,直到叛月水颜夺走镜子前,镜子一直都在豚煌家族,作为镇族之宝。
魔心镜强大而邪恶,简直就是黑暗神的力量写照,它能够操纵死人,引以为名的绝技“心之锁印”,可以控制一个人的心智还有行动,连知其弱点的人也屈指可数。很不幸的是,并非黑暗神伪觉醒者的浮生获悉了这一点。魔心镜,抵挡不了强大的光之意志与能量。
心高气傲又不可一世的衍仇,不准许自己有任何弱点在身,索性弃魔心镜于不顾,找寻其他途径获取完整力量,他累积了千年,等候了千年,本以为可以在这一世,将临界之门“暗”的那扇开启。
“我被赋予创世神的记忆,是炎之帝恒觉醒初期就已拟定的人选,我和小檀深知,自己的使命是摧毁临界之门,所以潜入衍仇麾下,表面上是帮助他收集双十钥匙,实际上,不过是借机谋利而已,只要双十齐集,就能在开启瞬间将门彻底摧毁。”
“然而实际上,不久前炎之帝恒已经开启过一次暗之门了,这怎么解释?”海蓁子似乎对于浮生的话半信半疑,就跟对他的立场一样无法予以全信。
“我不知道,但原本他下达给我们的命令,确实是摧毁临界之门,我想,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是不屑于使用‘光神的杰作’的……”讲到这里,他意味不明的瞥了玉灵碧一眼:“毕竟,他继承了先代们的‘遗志’,从觉醒之日起,就痛恨着光神的这扇门,势必要让光神看着自己的心血被毁掉,让光神饱尝惩罚之痛……”
浮生建立的叛月,是诸神觉醒团在暗神麾下安插的暗棋,浮生不但是双十钥匙之一,更是创世神的伪觉醒者,他要利用双十钥匙,存在着光神被污染了的灵魂碎片,去毁灭光神亲自创造的东西。
这是创世神的执着,也是整个觉醒团的目标之一。
“神力和人力的差别,究竟在哪?因为神之觉醒者的元能更加充沛,所以才被称作神力?”海蓁子对此,一知半解,凭她和地之伪觉醒者的惠茵檀一战过,她就敢肯定,所谓超越,也不过如此。
“按照你们世界的‘科学’来划分,人力尚且能用科学解释,但神力,是超越科学的存在,就跟自然界里很多未知的谜团一样,神秘而难以解析……比如,只要我想的话,就可以用意念伤人,比龙啼家族的意念操纵强悍百倍……”
“人力半超自然,神力全超自然?”
“可以这么理解。”
“你说,你的意念操纵比龙啼一族更强,有什么根据吗?”
“实力就是根据。”缓步行走,抬起手心默默观看了半晌,浮生淡漠的启唇说道:“龙啼的意念操纵只针对于有灵性、且与自己熟悉的私有兵器,稍微厉害些的,才能把这种操纵运用到其他方面,但几率也是微乎其微,而我……可以用意念完成任何事。”
“这份力量是帝恒给你的,这么说,他也可以?”
“他当然可以,不过据我了解,他并不是很喜欢用这些神力……”说到这点,浮生也流露出困惑的表情,在帝恒麾下多年,他都读不透这个男子所思所想,这种未知,不仅仅源于帝恒是自己的“上司”。
“浮生,话说了这么多,你就坦白告诉我们吧……作为双十钥匙中的‘天道’,你因何存在,接下来,到底还有什么举措?”问出去,未必会得到答案,但不问的话,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玉灵碧同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那就是眼前的浮生,和那日在天魔战中帮助自己的时候一样,更多的是无奈,而非敌对。
果然,浮生闻言缄默了很久很久,直到他们已经步出了红岩地域,即将朝术法界的另一端挺进,他冗长的一叹,消散在微风之中:“凡事都有例外,在已成定局的‘双十钥匙系统’中,我大概就是这唯一的例外了。”
“什么意思?”
“我原本,并不是双十钥匙之一,可以说与此没任何关系。”浮生顿了顿,还是把话题进行了下去:“是佛莲,遵照我的意思,将‘天道钥匙’的灵体,用守护者的‘禁之法力’破例转移到了我身上。”
“这也是帝恒的意思?”
“没错,他说,临界之门的开启或毁灭至关重要,他必须掌握最重要的一环,他知道守护者有这样的能力,教授给了我,让我指派佛莲完成这件事……”
“佛莲虽然是暗之门守护者,但效忠的对象是当时的天魔啊,你是怎么办到,让他为了你不留余力的?”
“没错,禁之法力会给守护者带来极端恶劣的身体伤害,所以,我就直接跟衍仇摊牌了,他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暗之门,就答应了……我以为,临界之门终有被毁掉的一日,我也终有完成全部‘使命’的一天,不想,到了现在,还是没能成功。”
“你现在,还在执着这一点吗?”
“连真觉醒者都意志动摇,我又怎么会钻牛角尖?”行至海岸,等候船只靠岸的过程里,他又一次把目光落到了玉灵碧身上:“然而诸神团的目的,不仅仅于此,所有的觉醒者都觉醒了先代神灵们的意志,认为人类需要改造,认为从创世神创造人类开始直到今天,人类已经堕落到不堪之极的地步,他们并不是要杀死所有的人,而是要‘以命换魂’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人格改造’,曾经有一个计划,首领要继承了真觉醒者身上零头力量的伪觉醒者们,去接近人类世界中人格近乎完美的一群人,并且是距离光之心最近的人……也就是你们,一旦得到了你们的信任,就可以轻松实现人格的复制……不过最后,这个计划夭折了。”
“既然是这么‘划算’的策略,炎之帝恒怎么可能放弃呢?”
“他只是改变了方式,用更细化的办法去接近目标。”
“不仅仅于此吧?”
“……那段时间,正好发生武神觉醒者作乱的事情,水无痕迦络就和历代的武神一样,不服从诸神团和创世神的统治,一意孤行,想要收回所有曾经发放的能力,甚至夺取更多……诸神团的部分机密由此泄露,首领就彻底更换了作战路线。”
“以炎之帝恒凡事要求完美的个性来看,确实有这个可能……”玉灵碧思索道。
“首领本来不打算在武神身上浪费力气,可是水无痕迦络得寸进尺,屡次试图收编其他伪觉醒者,并且还有几次成功了。”
“伪觉醒者全部得益于真觉醒者的‘赏赐’,他们怎么敢呢?”海蓁子一时没想明白。
“正因为是临时觉醒者,才有这个可能。”
疾藤的提醒,让她瞬间了悟:“因为临时觉醒者的力量随时可能被收回,这时候如果迦络用神之印记的能力做诱饵……任谁,都无法抗拒!”
“在力量和忠诚面前,人和人的选择各有不同,也有一种人,向往力量却又畏惧背叛之后引来的杀身之祸……不论如何,成功的几个案例,让武神迦络得寸进尺,直到让首领帝恒再也没办法忽略他的存在。”
“可是,两人的争斗,我们并没有耳闻啊。”
“很多发生在暗处的事情,连我这个局内人都不清楚,何况你们?”
船只靠岸,水无痕海蓁子刻意放慢脚步,跟在碧姐和浮生后面,就算这个男人一副乖乖配合有问必答的模样,她也不敢保证他的下一步举动,会不会给他们三个带来危险。
好在从头到尾,浮生都没有半点的诡异和不对,海蓁子希望这是他的真实状态,不然的话,这高超的演技也太吓人了。
冰之国的境外雪原,成为浮生口中的第一目的地,这也是玉灵碧答应他的交换条件,只要在这里,达成了浮生的某种心愿,浮生就会帮她开启神界的“后门”,让她无需动用“半壁江山”,也能长驱直入。
天魔的黑洞聚吸区自打从那块儿消失,漫漫无边的冰盖雪原就又复原成安宁死寂的样子,好像在这里,连时间都被冻结。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雪原偌大,没有具体的地点,海蓁子始终心有不安。
“就快到了。”
浮生所指,是千米之外屹立的一座灰色树林,这里终日风雪,将原本墨绿的常青植被全都换了容色,寒林深处,积雪没过腰际,一幢孤零零的石砌小屋牢扎在冰霜世界里,一侧还有一面高高林立、冰墙似的庞然大物。
“冰棺林?”哪怕里面只有一具棺椁,海蓁子也怀疑这是当时的那座冰棺林。
“并非如此。”浮生简要打断海蓁子即将发起的揣测:“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海蓁子确实无心再问,因为从小屋里面走出来的女人,让她心乱如麻,是惠茵檀,一身淡蓝色的棉麻斗篷,头上遮着羽绒帽子,见到浮生,微笑宛如最温润的水莲花。
“小檀,把她请出来吧。”
“是,你们跟我来。”
惠茵檀的目光并未在海蓁子脸上多做停留,就好像来到她面前的,不过是个陌生的女孩,想起那一日的对战,两人都说出了诀别的话,海蓁子除了不可压抑的寂寥,也确实没什么好讲。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碧姐,她心里最大的安慰,竟然源自于惠茵檀的性命无忧。
女人一手拄着拐杖,走路的时候仍有些踉跄,她麻利的从细窄雪道间穿过,伸手推开冰墙的外门,将内里的棺椁拉了出来,在浮生的帮助下,最后把它完整的拖到了屋内。
屋子里燃烧着两只大火炉,干燥温暖又亮堂。原以为棺椁盖子推开后会看到一具干尸,结果,就只是一方刻了名字的骨灰坛。
“川芫……倾城。”透过古旧模糊的纹路,海蓁子一字字念出声来。
玉灵碧陡然一惊,错愕的抬眼望向惠茵檀和浮生:“这是……月之国公主倾城的骨灰?”
“正是。”
“那么,你要碧姐做的事情是?”疾藤看了一眼立马陷入混乱状态的碧姐,对浮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抱良好期待。
浮生不置可否,只拿出一个圆形罐子:“这里面,是子母鹰的胆。”
“你之前捕了那么多子母鹰,就是为了取它们的胆?”海蓁子把事情的每个要点都连缀起来,但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却无解了:“子母鹰的胆,磨碎之后可以帮人辨识血缘关系,你如今拿它出来,又给我们看倾城公主的骨灰,到底所为何意?”
被点中主题,浮生平淡麻木的表情里,终于萌生出不可多见的粲然:“如你们所见,我现在,就是要做一下血缘判断……玉灵碧,割破你的手指吧。”
粘稠状的子母鹰碎胆,分别倒入两只白瓷小碗,再各取同量的骨灰搅拌其内,接下来,只要两个人把自己的鲜血滴入,就可“一辩亲疏”。
这两个人,正是玉灵碧,还有浮生。
从古到今,不少医疗书籍上都有明确记载,子母鹰的胆确有分辨血缘亲疏的功效,而且鉴定结果比专用仪器还要精准一些,人的血液、毛发、泪水、汗液甚至是死后遗留的骨灰,都可以作为鉴定原料,而当最终的颜色呈现为“绿色”时,则证明二者没有血缘关系,“蓝色”时,证明二者有一半的血缘关系,“紫色”时,则证明二者有嫡亲的血缘关系。
……
“你要我做的,就仅仅是这样吗?”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么既然早有这个念头,为什么到了今天才……”
“倾城的骨灰,一直是我渴望寻到的东西,不负所愿,就在近日,我终于拿到它了……”浮生踩过稀松柔软的雪壤,发觉玉灵碧停步在后面,也跟着止步回头:“不要多想,我并不是为了和你有什么联系才这么做的。”
“那,能告诉我原因吗?”
“这是我的私事,自然无可奉告。”浮生继续朝前走,这一回,不论背后的人怎样复杂凝望,都不再迟疑和停顿:“依照约定,我现在就带你们进神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