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你个问题。”
“啊?”赤魇眉头一挑,不曾想激烈战局之下,敌人还有心情闲聊,也正如此,他才愈发觉得对谁强大:“你问吧!”
“在两种选择中,你会选哪个呢?又或者说,你的同伴们会选哪个呢?”西林极具渲染力的笑容里,有说不清意味的东西:“是会为了更多人的性命主动放弃、以退一步的方式维护和平?还是为了不使国家、世界落入奸人手中、继而用更多的性命抗争?”
“有什么区别吗?”豪气干云的男人搔搔头发,一副从未做他想的单纯明朗,他火红的头发,焰尖儿一般帅气的斜向旁边,被晒成古铜的肤色,依旧抵御不了年轻的阳刚之气,可即便是他,也明白敌人未必会在此刻问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便一本正经的答复了:“老子从来不想这么多,我只知道,敌人在眼前,阻碍我全员行进的路,就必须铲除!现在,你们诸神团就是我天地盟的绊脚石!老子绝不放任你们!”
“还是这么热血沸腾的宣言啊,没办法了。”西林阖目一笑,复又开启时,眼底冷辉弥漫:“那只有用我的办法让你冷却下来了。”
在助贤做情报讲说时,赤魇一向听得多记得少,并非他没心没肺,而是在战场上生性跳脱的人,早已习惯了随着局势去应对,他讨厌刻板的御敌模式,那样会使他缚手缚脚,享不了淋漓尽致。
昔年是为享受而战,到如今,慢慢融入了新的理由——守护,为了守护家人,必须赢得一战,正如之前所说,哪怕只断对手一条臂膀。
滔天的火焰,弥漫出灼人的烈光,仿佛燎烧着无边原野的火海倒吊着悬浮天上,空城中水一样明澈的蓝色苍穹完全换了新颜色,红到刺眼,热到发烫。西林微笑着看过来,那极强火遁的发起者正手持长矛冲锋而至,好像把这沸腾的战意压抑了许久的模样。
忽然,西林的神色没有先前那么轻松了,隔着重重的火幕,他问不晓得还站不站在对面的赤魇:“看来,我是落入你的陷阱了呢?”
“怪只怪你太骄傲,连防备都不做!”赤魇的声音出现在某个方位。
西林细目一眯,看来他猜得不错,这个看上去冲动鲁性情火爆的男人,在作战中不乏冷静和细腻,他不动声色发动火遁术,却一边释放火焰一边抽走对手的“方向感”,现在西林陷落在的“火焰世界”里,不过是一颗直径千百米的火球结界罢了,在这其中,他无知无觉的翻转,已不晓得东南西北,天地乾坤。
“诸神团的觉醒者都未必能掌握的一招,竟然被一个毛小子学会了,真讽刺啊。”更多的,则是自嘲,也唯有西林知道,他在赤魇的这个年纪,连“倒转乾坤”的一半都没学会,它是火术修习者的巅峰绝技,一旦掌握,被困其中的敌人势必插翅难飞。
“诸神团觉醒者又怎么样!只要是□□凡胎!老子就能让你秒秒钟化成灰!”
“嘿……本以为被帝恒抽走了全部光能的你们,会士气大挫,想不到还有后手啊。”
“老子从来都是火术的释放者!不能用光又怎样!”更强更烈的灼热度填充到倒转乾坤的火球结界内,赤魇豪气冲天的一吼震慑四方:“光自在心中!没有它!你们诸神团也会溃败!”
光,这个概念虽然藏在心里,却也总被他遗忘在脑中。他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一根筋,看准了目标死也要冲上去的类型,他常常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比如说,多年前,他还只是个流炎山一带人人畏惧的山贼头目,手下成百近千,不久就被人们冠上“赤火霸王”的称号,他不管这名号中更多的是膜拜还是讽刺,赞同或是贬低,他只知道,有一家子兄弟要养活。
沐代那小子看似温和细腻,实际上勇武决断,常常让失去理智的他冷静下来,盈呢,洒脱不羁,是组织里调节气氛的负责人,但当外人侵犯到他们的家人时,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舍身保护。
赤魇从不觉得自己曾经是个山贼,是件多么不堪回首的丢脸事,就好比他后来登高一呼,坐上了人人仰望的城主一样,也没觉得多幸福光荣,他想的很简单,根据局势,做城主,应该比做山贼更容易保护家人。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家人已不仅仅是流炎山的弟兄们。
时光荏苒,一个恍惚,竟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会在额头上绑条黑带子的火发少年,褪去了彼年的无知青涩,唯一没有褪去的,大概就是这一身的忠肝义胆了。
火球内部的灼气只不过是个开始,随着时间的流淌,它会一寸寸化成真实的高温火焰,直到将整颗球体的内部填满,直到把敌人化的连灰都不剩。
赤魇脚踏火焰元能带,站在高高的半空中俯瞰这一切,精健的身影宛如虎狮般雄姿勃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烟点燃,还未吸上两口,火球内部就发出了龟裂的声音。
这招倒转乾坤他曾试用过一回,当时,里面装的尽是枯木碎石,火球将内部事物火化殆尽后,会逐步缩小体积,最后化作一颗红色光点消失。
而今时今刻,它竟然在裂响了一会儿后变大了,紧随而来的爆炸令赤魇始料不及,西林毫发无损的冲出限制,同时两手上燎燃的火焰猩红莫名。
赤魇从没见过密度这样高的火焰,简直红的跟血一般,他搜刮记忆中一切和此有关的资料,却是徒劳。
“也难怪你不知道……毕竟,我已多年不曾出手。”西林手掌上鲜血一样的烈焰燃烧更甚,那种热度和强度,立时把赤魇的极强火遁比了下去,然西林的神色,并未因此轻松:“居然逼得我不得不用撒手锏,赤火霸王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是……烈焰圣火的真正形态吗?”
让西林意外的是,看似热血过甚的男人竟然冷静的戳中了真相:“你,应该不知道才对……”
“我是不知道,不过术法界里,我唯一没有见识过的,就只有它了。”掺有极度兴奋的一笑浮现在英挺眉目间,赤魇的理念依然简单,他并不是一时冲动、或为解战斗之瘾才宣战的,而想法,也无比单纯,处理掉一个真觉醒者人物,就等于给大家的前进之路挪开一块重量级拦路石,既然有最碍眼的,他干嘛要去搬第二第三碍眼的那些呢:“烈焰圣火是火神的物品,由你使出来,一点不奇怪!”
话虽如此,赤魇的直觉却反复警醒他,这个敌人还有尚未发起的阴谋,有些怪异,有些蹊跷,他一时半刻却搞不清是哪里不对。
“人们都以为烈焰圣火是自然现象,每隔数年出现一次降临人身。”西林那温润养眼的笑意,逐渐变得狰狞凶残:“却根本不清楚,那不过是上一任觉醒者无意间遗失的东西,它顺着空间夹缝流到术法界,变成两团诡异的火焰。世人都以为这是天赐的宝物,却不知……它也是有灵魂的东西。”
比如,它可以把亡灵带到它的世界,却不会给予亡灵力量,它明明是可以拯救生命的神火,却又可以反过头,去做杀戮之事。
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可以成全,亦可以毁灭。
“我们的祖先本是三古国后人,因被空城战牵累传送到神界边缘,世世代代传承至今,跨过空城这道‘门’,诸神团进入了祖先们原先统治过的世界。”
“你们,都是神之觉醒者的后人吗?”
“不是这样,觉醒者和血脉没有关系。”一语推翻赤魇的揣测,旋即将至的振臂动作,引发了另外两个人的灭顶之灾,他笑了,笑对手还不知道,一心守护的东西,如今大概已是鲜血淋漓。
“你这混蛋!赶快停手!”
西林一怔,不会吧,被发现了?
“你方才的烈焰圣火,是从老大和水无痕叶身上夺取的吧!”
“看来有时候,蠢人有蠢人的好处呢,至少直觉方面高人一等啊。”被猜透就没办法了,西林展眉一笑,耸肩摊手:“是的,正如帝恒可以把光术修炼者经络里的光之力量全部夺走,我也可以,让日月烈焰圣火,从两名持有者的体内拔除,不同的是,我只是让物归原主而已。”
倒转乾坤的火球崩溃殆尽,清澈明晰的视野里,被血样的新火覆盖,这是诸神团火神觉醒者的最后一击,它成功将天地盟的赤火霸王吞没,在一个须臾中,急火迅猛,连金衣都来不及护体。
他没有像西林那样从火里冲出来,长久的,沉浸在血色爆满的浓光里,可西林的神色,却只是更加凝重,他是掌控战局的神之觉醒人,他是火术领域中的不败王者,位列众神之中,不被区区凡人打倒已成为他意念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就是这样的优势,还是让他在一刹后瞠目结舌,深陷毁灭之焰中的男人,坐实了他方才的猜想。
这小子,为了伺机而动,竟故意让自己以身犯险,赤火流炎弹千颗齐聚最终化做一点,直直朝西林的心口贯来,仓皇逃窜中,西林还是被过□□猛的一击烧断了胳膊。
这是火神觉醒者不曾想到的,他虽然没有帝恒那么聪明,但许多事也都看在眼里,许多未来也都算计在心中,对手使他失去一条手臂,远远超出了他通盘的算计。他潇洒从容的神色不在,因疼痛和意外的不甘,而咬紧牙关,汗水涔涔。
夜曦果儿在术法界一边听闻天地盟进入空城追击诸神团的消息,从未有过的担忧和恐慌,在心扉里上下浮荡,她去求女仙花问蕊,最后征得同意并乘涡流直驱而入,她想要借此机会,和他携手并进,并告诉他她忍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表露的心意,还有,她今天在国府取得的小阶段成功。
想不到入目的,却是心仪之人浑身被火缠绕并跌上水岸的一幕,即便面目全非,夜曦果儿还是能感应出来,他就是赤魇。
她的心揪紧了,好像被火烧伤的不是他,而是她的意识。彼时那个意气风发英挺帅气的男人,如今竟奄奄一息、浑身焦黑的躺在那里,她痛到不能呼吸,靠近以后,碰也不是,不碰又不是,最后转脸恨恨地瞪向西林,本想立刻冲上去教训敌人,给赤魇出气,可他的情况又实在不容乐观,一同跟来的莉莉卡也劝她先救人要紧。
在嘟嘟岛,一群圆滚滚的小胖鹦鹉忙进忙出,有的帮忙打水,有的帮忙扯纱布,还有的手忙脚乱在罐子里兑药水,莉莉卡把鹉嘟嘟鸟姑娘拖来的碧落泉递到果儿手里,这座岛,是空城碧落泉的其中一处,显然还没被诸神团的人发现。
“全身大面积烧伤,需要紧急处理!”个头稍大一点的小白褂鹉嘟嘟高声喝道,十来个身穿迷你护士服的长睫毛鸟姑娘头顶小帽蹦跳跳过来了,有的小爪子里拿着针筒,也有的抱着体温计。
紧急处理也只能应付一时,嘟嘟岛上没有足够强力的药物,果儿也没办法像从容和其他副使那样进入意识空间联络上主,医师鹉嘟嘟不住的叹气,说烧伤面积居然高达99%。昔年那个曾热心帮助过天地盟上主的鹉嘟嘟五号带着自家几个首领蹦跶哒跳过来了,它们一马当先,决定率领鸟战士军团帮忙寻找、通知还在空城地界的天地盟。
对医术颇有研究的另外几只鹉嘟嘟蹦到赤魇脸边,用小爪子扒开纱布看了一看,辄便有鸟叹息如是:“这个人类,怕是活不成了。”
夜曦果儿从来没这么绝望过,她崩溃的大哭,尽情的发泄,可还是依照鸟医师的话,尽全力帮赤魇上了仅有的烧伤药,帮他惨不忍睹的身体,裹上厚厚的绷带。然后在他微微打开一只没有被烧伤绑住的眼睛时轻柔的问:“好些了吗?”
曾经那个豪迈奔放、热血张扬的男人,如今一动不动的躺在果儿面前,唯一可以看到事物的眼睛,注视着年轻女子被泪雨冲刷的面庞。那只火红色的眸子里,盈满不忍和伤痛,却仅仅是在为自己不能抬手而感到失落。
果儿拿着柔软的棉手帕,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眼角,脸上写满了刻骨铭心的情感:“我知道你很疼,但是要相信我,我会救你的,就算,你再也变不回以前的样子,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赤魇眼中,流过一丝不解,以往那个血性十足的他,如今就只能像个失去电力的机械人,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也可能,你把我这个人给忘了,但我早就想告诉你……从那一年,在凝光城初遇,后来到以悠少主的家,我们再度相遇……数次见面,让我喜欢上了你,在你……”泪珠一边往下迸,她一边哽咽到难以言语:“在你压根没有留意我的这些年中,我一直在关注着你,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勇气跟你说呢?后来我知道了,是我配不上你,可是……我又那么诚挚的希望,可以陪着你。所以,我就决心考到国府里,一步一步的往上走,终于,我成为镜火城的副使了。可你却辞职了,没有关系,就算这样我也打算告诉你的,赤魇,我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就算是我一厢情愿,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空城也有黑夜,晚光环绕时,整个天空晦暗的像蒙了一层黑幕,片缕的星光都寻觅不到。嘟嘟岛上绚烂迷离的烟花黛开始盛放,五光十色,耀耀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