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暮光和鸟啼,像划破宁静画卷的一曲笙歌,美则美矣,却梦幻空灵,欠缺实感。
给了光域三四代精英护卫短暂的重逢时间,之后,炎之帝恒便长驱直入,在无视了一众队长复杂难耐的目光后,将天地盟领出院门。
就知道他不会让师生之间有足够宽裕的交流时间,因此所有探讨和沟通都是言简意赅,天地盟得知,之所以队长们与碧姐接触多次而不受影响,是因为他们的金身核心残破不全,即便与光神共存,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同时作为前辈,他们警醒道,刚刚成型的第四代,核心与金衣的力量充沛旺盛,十分不适宜跟光神过于亲近。
故而这次前行,充满了矛盾和挣扎的意味,天地盟一方面迫切的希望与碧姐近距离接触,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残酷,对那抹明光“敬而远之”。
有一面水晶般剔透的冰墙,坐落在天与地双域的交界处,周围繁花盛开,鸟蝶飞舞,墙中人沉睡的容颜被远拂而来的阳光照耀,宛如刚刚入眠。
不敢再靠近了,天地盟纷纷停住脚步,没有继续跟随帝恒的步伐,前端行走的红发男子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隐忧,回眸浅笑:“无须担心,这面冰墙抑制了光神的力量,既然神力被封锁,就不会与你们这些‘近神者’碰撞互损。”
然而他如今的话,已愈发不具备可信度了,众人依旧踟蹰着,只逼问他对碧姐做了什么,何以让她沉睡在冰冷的墙壁中、还被抑制住力量?
帝恒轻笑,并不急着答复:“相夫光子在五公里之外的铜屋里,你们如果想见她,接下来的路,最好自己去走。”
“喂,你究竟想干什么呀!能不能坦诚点一次性说明白!”嘉琦芙菱被他的不干不脆惹到烦躁,禁不住嘟嘴抱怨:“要杀要刮,给个痛快话!装什么高深莫测!”
不知是芙菱的发作让他改变主意,还是他一早就打算在这样的关头开口,总之,真相的冰山一角,已经开始坍塌了:“简单来说,我希望你们能助我完成‘制造新人类’的梦想。”
“真让人意外,创世神觉醒者,你居然不是为了对付我们?”一直饱含戒备跟敌意的落月啼小婉嗤然冷笑,松口气的同时,另一种难言的不安在内心放大。
“当然,化干戈为玉帛不是很好吗?”
“你化干戈的方式还真特别,就是把我们的同伴挟持在手里,用以威胁我们吗?”宁日潇和风细雨,问出的话却冰冷如刀。
“因为,你们不像是会乖乖配合的人啊,为了让你们安静的听我说,我只好这么做了。”面对接踵而来的敌意,炎之帝恒选择坦然面对,欣然接受:“不论是神界,还是术法界,人类的共同点便是无休止的争斗,而酿造这些的,全部都是人类本性中的丑陋和贪婪,重塑人类的人格跟灵魂,让他们全都变成光明思想者,这……不是跟你们的宗旨不谋而合吗?当术法界充满了美妙的灵魂,你们的远大理想,也就一一实现了。”
“你所谓美妙的灵魂,光明的人格,是指那些用两条无辜人命只能合成一个怪物生命体的复制人吗?”
“我知道你们一时半刻不会改变这种万分抗拒的思想,不过我有信心……终有一天,你们会和我一样的。”
天地盟面面相觑,完全不清楚他这自信从何而来,但他们却能真切的感受到,来自于炎之帝恒的强大与彪悍,尽管只觉醒了创世神些微神力,但这个红发的男人,已经超出人类的界限了,不论哪一方面。
“帝恒,现在我们在你手里,所以有些事,你无须隐瞒或是欺骗吧?”
“当然,宁日潇小姐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可宁日潇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你‘制造新人类’的计划,预备在哪里实施呢?”
“你问的,是实验场的选择地吗?”笑到不着痕迹,可从他眼角眉梢的淡然温和中,却能看出这一点:“首选,自然是术法界了,比起神界,还是术法界当中的‘原料’更适合。”
如果之前的镇定是自制,那么现下的躁动就是本能了,几乎连同宁日潇和荆棘在内,天地盟全员露出了嫌恶与痛恨的表情。不论现在的技术多么优越,只要想起“复制体”这种东西,他们除了恶寒,就是伤悲。
想要阻止帝恒,事实却举步维艰、连本世界都难以归去的他们,有何计可施呢?
之后的路,炎之帝恒果然没有继续陪同他们,当然也不排除这高深莫测的男人是躲到暗处观察细节去了。五公里的道路宽阔而平坦,除了龟裂的大地和石隙中倔强冒头的野草,他们什么也没看到,远处天际灰暗低落,更像是他们此刻的心情。
帝恒口中的那座铜屋,非常突兀的摆在荒地尽头的石坡上,古铜中微微泛着火烧过的红晕,格局就和术法界中的普通草屋差不多,不过通体金属打造,雕琢精细华美,还是让他们觉得新鲜。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一重铜珠垂帘后飘出的香木气味让他们感到了久违的熟悉,在凝光城的时候,光子每逢睡眠不佳,都会在玉鼎里焚宁神香,后来为治肺疾,不得不舍弃,改用液体香料,时隔多时,嗅到这股浅香,他们就知道里侧铜榻上躺卧的是谁了。
进来一大拨人,似乎都没能惊醒睡梦中的她,伙伴们瞧相夫光子苍白憔悴的脸色,就不忍叨扰,就这么静静的伫立床前,等候她醒来。
约摸二十分钟后,睁开双眼的相夫光子第一感觉是自己还在做梦,因为她的眼前,出现了很多梦里梦外都无比期盼的脸容。有宁日潇,有风扬大哥,有千刺二哥,还有师兄弟助贤跟疾藤,有海蓁子,有小婉,有芙菱,有木茉……大家都来了,这么多双熟悉的眼睛,都在充满关怀的注视着她呢。
“芙菱,你过来。”她伸手,虚弱的招呼黄色短发的姑娘。
芙菱兴冲冲的扑到床边,正要说话,光子抓起她的手用力拍在自己脸上,感受到一丝痛楚后,在芙菱的惊叫声中默默一笑。
“光子,你是想说,这是在梦里吗?”木茉跟着蹲到床边,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可我告诉你,这不是梦,我们大家都来到神界,来找你了。”
尽管这样思念着,可相夫光子,却并不希望他们到来,直至大家把帝恒欺骗了他们的事据实交代,她才强挺着,从床上坐直了身,郑重其事道:“大家听我说,炎之帝恒这个人,一直掌握着我们的动向,他未卜先知,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阻碍,现在,他为了对术法界动手,更是把我们光之国的主要人员禁锢在神界空间里,看似穷途末路,不过……我认为,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光子,你难道是想?”宁日潇惊恐的瞠大眼睛,泪光隐隐浮现。
“事到如今,已经再无退路了,不阻止他,真就来不及了……这一次的敌人,个个都是衍仇的水准,个个都能毁天灭地,可不管多么艰难,我们都不能放弃我们的世界……”枯竭在眼中的希冀,重新焕出光亮:“对他来说,我这个修罗道,还有一点利用价值,虽然不能保证,但也只能全力一试……”
“你要到他身边,助他恢复神力?”风扬在沉痛中点明主题,甚至清楚,这真的只是唯一的路了。
“这不是神的玩笑,我们真的被禁足在了这里,是真的,再也没办法呼吸到原本世界的空气……为了颠覆现状,可以做到的,换做你们,也会去做的不是吗?”勉力抬高脸,她看着每一个与自己风雨同舟了多年的伙伴:“所以,千万不要阻止我,我相夫光子对自己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没有在光子处停留,他们选择暂时离开,到碧姐的冰墙那边去,同一天的傍晚,那来去自如的创世神觉醒者先生照常来探望被他“局限”在此的修罗道。
这一次,她神色严肃,目光炯炯,照比前一天的虚弱苍白,显然不大相同。
“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明明是问句,却多少用出了陈述的语气,炎之帝恒端起铜壶,往空荡荡的铜杯里斟茶倒水,状似调侃的笑说:“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啊,屋子里这么冷,不把暖炉打开,还不知道烧些热水吗。”
“被当成囚犯一样看着,生不如死,冷热,饥饱,本就没有差别了。”她放空的视线落在紧闭的铜门上,口吻麻木平寂。
“和他们的重逢,还愉快吗?”他问着,把杯子里温热的茶水递到唇边,却忽然顿住:“你想问什么,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很好,我也懒得动口了,主神觉醒者先生,意下如何呢?”
“我可以答应你,每个星期给你一次回归术法界的机会,时限为十二小时。”
“那他们呢?”
“别得寸进尺,只有你一个,已经破坏我的原则了。”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谈何破坏呢?”
神情淡漠,目光死寂,连语调都一日赛过一日的麻木,炎之帝恒的微笑渐渐从他脸上消失,最后,近乎警告的话语,罕见的跃出了唇齿:“记住,只有你一个人。”
相夫光子没有答复他,更加没有目视他,此时此刻,讲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她的红色涡流被炎之帝恒施加了神力,得以成为神界与术法界来去自如的空间穿梭口,她站在血红的气状圈面前,忽然改变了注意。
“你们听着,这是唯一的机会,从炎之帝恒把你们‘骗’到这边可以看出,他没有办法强制性的把你们带过来,那么,只要这次回去,你们就可以放心的守护术法界了,这边的事,有我把持着,你们放心去吧。”
“那你呢,碧姐呢,队长老师呢!我们如果走掉,炎之帝恒不会放过你们的!”
“就凭借我仅有的利用价值,仅有的牵制筹码,我也不许他随便动老师和大姐!事不宜迟,我可没有耐心乖乖听话一周回去一次!你们,都准备好,我要扩大涡流口了!”
光子说的不错,这是他们归去的唯一机会,十三队长的力量没有恢复,此刻不适宜归去,碧姐的冰墙无可撼动,眼下,也确实是能救一个算一个了。
红色涡流口一下子扩增出数十倍的规模,别说二十几人,就算百人也足够涌入了,可惜时间紧迫,相夫光子只能趁此机会孤注一掷:“大家!现在就跳进去吧!”
就当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即将成功,红色的巨大涡流居然崩碎消失,天地盟全员被忽然阻回的力量弹到地面上,费尽千辛,竟无一人脱出成功。
相夫光子震惊凝望失去汇聚力量的双手,耳边同时响起炎之帝恒远远传来的轻笑声:“食言的下场就是丧失这次机会,相夫光子,你只好等下个星期了。”
“炎之帝恒,混账东西,你别欺人太甚!”嘴上这样怒骂,内心却把好不容易滋生的希望抹灭,也就是说,就算她成功回到术法界,十二小时不准时回去的话,也会被炎之帝恒强行拽回,依仗着神力为所欲为,她明明痛恨现状,却窘迫到束手无策。
就这样,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了一星期,这次的个人脱出,她不敢再弄虚作假,既然炎之帝恒掌握了整个光之神域,那么他无所不知,也就不奇怪了,最后的希望,在于回去后的十二个小时。
每一次回去,她都会一个人悄悄跑到旷地上进行,不知为什么,就是想避开所有伙伴,也许,是怕他们和自己一样为现下的无能为力感到伤心吧。每一次回去,她都把时间和仅有的精力用来释放千影术,悬空搜索元能式一开,在全术法界各个地方恣意游荡,比起其他重要之事,她将“窥探术法界各地的诸神团动向”视作第一要务。
然而,当第三次归来的时候,才一脚踩上涡流圈之外的土地,她就脚跟发软头晕目眩,一时不稳失衡摔倒,额角磕在地上,破了皮,流了血,胸臆间沉重的闷疼感也演化成喷薄出唇瓣的猩红,模糊的视界里,浮动在脸前的刘海间,有她意识到的惨痛……自己的生命能量,似乎在不断的流逝当中。
来到这里已有多日,尽管每天都被囚禁在这小小的铜屋中,可有些和部下之间的谈话,炎之帝恒并不避忌她,也由此,相夫光子知道了这神界的模糊一角,比如,这里有一类人被称作“巫师”,他们可以根据世界神树上叶子存活时的状态,去帮人诊症治病,如果待遇好,他们会提前通知叶子的主人。再比如,这些巫师都是出自于神族,只给神族中人看症医病,至于术法界三古国来的“外籍者”,是没有资格接受拯救的。
这里,正如炎之帝恒所说,充斥着奴役别人与被迫奴役的不平等待遇,充斥着人性中丑恶残酷、自私自利的一面,这些人性的缺点,在术法界中也寻常可见,但论程度,始终是这边更胜一筹,就如同他们千载一生的寿命一样,折射到他们眼眸里的外籍者,个个都渺小短促,如沧海之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