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元能式顺着低空轨道缓慢滑过,就这样无声无息,直至将洛紫星涵的所在之地折射回光子眼前竖起的光镜里,地点相当隐蔽,在山之国境内最贫瘠的一处山脉,那里有成堆的乱石,敞阔的山地,只是植被稀缺,终年风沙肆虐,气候恶劣,很多人不愿意居住在这穷山僻壤中,因此,倒成了“见不得光之人”自由出入的领域。
从红色涡流中跳出,她环顾四下,一时没看到洛紫星涵,按说千影式景象等同于现场直播,从无差错,熟练掌握空遁术的今天,她也不至于传送错误,思前想后,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的到来,早已被洛紫星涵识破。
正中下怀的一笑,在岩石角后发出喷嚏声的瞬间冰成寒霜,她抽出打磨到刃部发亮的月形轻斩,不疾不徐向石堆后方走来。另只手紧握成拳,登时就是一记碎裂猛砸,爆裂的石块随着一声熟悉的叫音朝四面散开,尘埃落尽后,黄发姑娘一脸惊恐的半跪在地上,平展双臂,紧紧围护着背后的男性。
“光子,我知道,你要来杀他,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真是万年不改的天真啊,嘉琦芙菱。”收拳,漠视,手中冷刃寒光闪闪:“既然清楚,就给我让开。”
“求求你!不要杀他,他不是坏人,真的!”
“让开!他今天非死不可!”
“芙菱,让我来。”尽管被保护,洛紫星涵在危机迫近之际,还是绕到芙菱身前,面对现实:“相夫光子,你还没有接受魔姬的力量对不对?”
久在天魔教,能一眼察觉出是光是暗、是敌是友,一点也不奇怪,相夫光子淡然回答:“是又怎么样?”
“既不是真心臣服于魔神,又怎会甘心受他的差遣?”
洛紫星涵的反问,很明显是在表达对她动机的怀疑,嘴上冷笑,眼里神情不改:“很简单,因为我想杀你,没有魔神,你一样要死。”
“借题发挥吗?呵呵。”洛紫星涵苦笑两声:“那么,我能知道理由吗?我可不记得,和光子小姐有什么私人恩怨啊?”
“你蛊惑芙菱,让她对你服服帖帖的,现在只有你死了,她才不会受你的利用。”
“不是这样的!光子!他没有蛊惑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芙菱急着帮洛紫辩白,也急于表现自己的意愿:“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再帮天魔做坏事了!”
“你保证?你不过刚刚到这里,你拿什么保证?你拿什么理由,征服我、让我准许你把他活着带离这里?”红发的目光尖锐起来,用着极端冷酷的音调和神色:“嘉琦芙菱,如果你不思悔改,我也不介意,先把你给解决了!”
“你要杀我?”泪珠从眶中滚落,芙菱委屈的撇嘴,反而没有先前那么恐慌了:“你是要杀我吗?光子?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轻斩脱手,须臾之后便可插入芙菱心窝,时间慌促到不给人眨眼的空余,可相夫光子内心的焦灼还是累积到了极点,如果洛紫星涵不出手相救,她也只好……!
“啪!”
期许之中、倒也有点超乎预料的是,洛紫星涵徒手接住了飞驰过来的斩刃,并在一瞬中黯淡了眸光,他带有警告口吻的提醒相夫光子,有仇有恨冲他一个人来。
而芙菱,则完全没有缩在别人背后妄求保护的样子,她神容坚定,一直目光炯炯的正视红发,似在用无声的情态,表达她不变的意愿。
曾经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是大人了,相夫光子感慨万千,同时心生宽慰,她一直以来,只看到了芙菱对洛紫星涵的单方面付出,与无怨无悔的执着,可洛紫星涵对芙菱是真心的吗?
今天过后,她想,可以把心揣回肚子里了,人的行动可以伪装,但眼神,却逃不出她的法眼。
“你们走吧。”当然,她也不会说出自己的真正用意,连放水都表现出一种陌生和冷淡。
“光子,你……”
“少废话,快走!”
芙菱牵住的那只手有一刹那的僵硬,辄便她看到,要与他共同离开这里的洛紫星涵,胸口被一把无声袭来的长刃贯穿,嘴巴张圆,久久未能发出声音,她惊魂难定,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被忽然杀掉的洛紫,眼中绝望横生。
相夫光子也惊住了,回头见是雷默,怒上心头:“雷默?你!”
“就知道你会手软,所以魔神让我来解决。”
“谁许你插手我的任务?!”
芙菱扶着摇摇欲倒的洛紫,两人一块儿摔下地去,她焦急到泪流满面,早就忘了身边还有谁跟谁,不断的呼唤,这个被她念叨过无数次的名字:“星涵!星涵!你醒醒!不要死!星涵!”
光子正欲上前,被雷默一把拦住,他用暧昧不明的口吻,说着不得不让她认同的事:“快些回去吧,否则另一个的命也保不住了……”
这句话隐含的深意就是,雷默这次“助阵”,还顺便担负着另一项使命,即把跟洛紫星涵有瓜葛的人不论敌我一网打尽,相夫光子也是个明白人,雷默既然给了台阶,她就顺势而下好了。
光子最大的担忧,还是芙菱的现况,即便没有危险,她那么单纯的人也承受不了失去洛紫星涵的打击吧,但这头雷默已经下达了警告,就算这小子有意放水,那么激恼了后面的衍仇,芙菱的命还是保不住啊,对于洛紫星涵,她也只能表示惋惜跟遗憾了。
荒凉的竹林和小屋,不知何时变成了他老人家的兴致光临之所,正面撞上,总不能扭头无视,她压抑着一肚子不满,硬起头皮跟“上司”打招呼,之后便擦肩而过,推门进屋。
“他还没有死,不要用那颗仇视的心想象着什么。”
相夫光子怔住,下意识脱口:“你说洛紫星涵没死?你怎么知道?”
“以后,不要再做愚蠢的事了,至于你本人……是逃脱不掉,身为天魔教一员的宿命的……”话说到一半,衍仇便在萦绕的黑雾下堪堪不见了。
每回都这样,讲一些意味不明的话,想在心里狠狠殴他一顿,却又想起前一天,他反常至极的行为举止,他对她讲述的那些“故事”,到现在,都朦胧的不近真实。
不过,获悉洛紫星涵也许还活着的消息,光子属实安心了不少,现在只希望,他能够好好保护芙菱,而芙菱,也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荒芜的黄石山地,漫布着咯人的沙砾,洛紫星涵被芙菱挪到相对平整的地方,从头到尾一动不动,芙菱以为他真的死了,哭得伤天感地。
被姑娘泪水湿了满襟的紫发男人先是睁开一只眼,继而大笑出声,本做好了被她嗔怪捶打的准备,不想呆愣过后,黄毛由悲转喜,开心的扑到他怀里用力猛蹭:“太好了!你没死!你居然还活着!你怎么还活着呢!你不可能还活着啊!你骗我!”
被姑娘捧在手臂中左看右看的洛紫星涵觉得有点拥挤,但见她单纯快乐的情状,就一阵欣慰了:“芙菱,谢谢你刚才那么维护我,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嘿?甜言蜜语啊!这可不像冷酷的第三战神说的话哦!”
“都说了,叫战神时不要强调第几啊!”
“这么多年了你还纠结这个啊!”
“我从做上战神开始就一直在纠结啊!”
“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排名第三,果然很菜啊哈哈哈!”
“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没头没脑,果然很笨啊哈哈哈!”
“你敢骂我笨?我捶你!”
“公主大人饶命!疼疼疼疼疼!”
纵然是荒石枯地,寸草不生,在阳光热烈的照耀下,在彼此明朗的笑声里,他们还是觉得,这样在一块儿背靠背坐着,是一件很惬意幸福的事。
“对了,我在一千年前见到了你的老祖宗,你们家是不是代代遗传同一张脸啊?而且名字都一样!”芙菱仔细回想地之国之行的遭遇,那个人,就连眉毛的根数怕是都跟洛紫星涵相同。
“啊?”洛紫星涵以为她在开玩笑,可这一本正经的表情,不太符合姑娘的格调啊:“完全不知道你在说啥……不过呢芙菱,我想了很久,决定了一件事。”
“是什么是什么?”
“我决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全部事情。”
认识衍仇的那一年,他只有十岁,是的,是在继承了母亲的永生之力后,成长到十岁的那一载,当时,洛紫星涵看到衍仇孤独的坐在崖角大岩石上,风吹,雨淋,打雷,下雪,像一尊石像一坐就是两年,他知道,这男人和自己一样,是不吃不喝也不会丧命的不死族人。
不死一族拥有不会随年华逝去而衰老的身体和容颜,每个人的手背上都有与生俱来的黑凤凰刺青图案,它象征不被世人所接受的黑暗,也象征这一家族不肯向磨难屈服、决意飞翔的意志,但为了能够融入大众,每个人都会想方设法把它遮掩起来。
惟独洛紫星涵不愿这样,至少当时,他桀骜狷狂,不以凤纹为惧。世界在不觉中变得动荡不安,以天域和神域为首的两大势力对战激烈,终在那日,灭世的号角奏响了,无数世间生灵被强大到难以想象的风波吹翻到天上去,洛紫星涵只觉得自己当时在云端漂浮了许久,耳边有疑似鸟啼唧唧喳喳的声音,等他缓缓睡去、复又再度醒来时,眼前的世界,并无改变。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当时的光暗双神生死大战,同归于尽后天地倒转,乾坤颠覆,将三古国生生拖拽到异空间中去,空间夹缝,女神石像,也几乎在那时稳固定型。
当他又一次见到衍仇时,男人已完全不似当初那个孤独的沐雪者,如果那时候的他,是被冰霜冻到发脆、被风一打就裂开碎掉的白纸,那么现在,他就是被炼炉锤烧过百次、坚不可摧的纯黑硬铁。
“事实上不仅衍仇与我,凤姬和光之国初代上主里格让,全部都是地之国不死一族的人,原本被吸入到其他世界,我们是无法回来的,但随着时间的更迭,我们慢慢发现那个世界存在漏洞,可以让我们重新回到这里,但因有一定的限制,所以你看到的‘归来者’,也不过九牛一毛。”洛紫星涵弯着嘴角苦笑,见芙菱有些发呆,伸手敲敲她额头:“怎么听傻了?”
“废话,你讲的这些比电影都玄!我能不听傻吗!”芙菱揉揉脑门,一肚子的不解倾倒出来:“这么说,到现在,三古国的人都还活着?”
“嗯,我想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啊!你不是能回去吗!去看看啦!”
“早在认识你们的时候,那个涡流口就莫名其妙闭合了,也就是说,本世界,和那个世界,已经断链十多年了。”洛紫星涵不无遗憾的晃脑袋。
“啊?”芙菱也一脸失望:“真可惜……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知道让先生的事啊?还有他真的是不死一族的?”
“有一次我和他巧遇,作为同族,对彼此的存在都很敏感,因此我一眼就看出,他也是这个家族的。”
“这么说,他也是从一千年前来的?”芙菱大惊失色,想到初代上主爷爷,事实上已经一千来岁了,就浑身起鸡皮。
“我想应该不是,至少在当时的不死一族里,我没看到过他,不死一族分左宗和右宗,成员资料,包括衍仇凤姬在内,我全都看过,却并没有里格让的,在当时,只有一个长得跟他有点相像的女人,大概……和他有直系的血缘关系吧?”
“这么说来,我倒想起一个事。”芙菱难得开窍,把凤姬的事拿出来与此做关联对比,一面告诉洛紫星涵几天前发生的事,一面阐述自己的观点:“凤姐去世前,把永生之力给了她尘封多年的儿子,所以她的儿子活下来了,那么让先生很有可能也是这样。”
“有道理,不敢相信,你嘉琦芙菱也有不笨的时候啊?”洛紫星涵油头滑脑不知死活的开起了玩笑。
芙菱捏住他胳膊上的肉狠拧:“皮紧了我就帮你松松!”
关于这种让孩子长久处于“无生命”却又“不腐烂”的状态,嘉琦芙菱也是满腔困惑,洛紫星涵给出的解释很简单,这也是不死一族的能力,叫做“续元之术”,有些孩子出生后,父母不急于“叫醒”他们,便施下这种类似于封印术的能力,使“死婴”保持沉睡不腐的状态,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一次性问清楚哦。”
“干嘛?你要跟我生离死别啊?只有一次机会啊?”
“我是怕记性差忘了嘛!”
“好吧,那我就列出来一个个问你!”说罢在周围寻找可以用来划拉的树枝,看得洛紫星涵哭笑不得。
提到天魔,就会想起他掀起的那场灭世大战,自然就会联系到“炼狱血池”了,洛紫星涵并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件“稀罕物”,但是能肯定,这跟暗神的力量有关,炼狱血池在完全燃烧以前,池中囤积的“微焰”有起死回生之效,它甚至赋予了某些凡人医者惊世骇俗的绝技,比如伯亚其,伯亚其的血□□合神功,并不与生俱来,尽管他才高八斗,在医疗界鼎鼎有名。
“你是说伯亚其老师的起死回生技也是炼狱血池给予的?”
“没错,否则他能做到的事,晴尊大人作为光神又怎会做不到?她最高的止血之术叫天水之露吧?但天水之露只能止住可以挽救的失血,像断手断脚掉脑袋,这术救得回来吗?”
“可伯亚其老师是化羽的师父,又是光之国以前的国臣,怎么可能跟衍仇有勾结……”芙菱并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断,因此有点不沮丧,也有点小郁闷。
“我没说他们有勾结啊。”洛紫摸摸她头上竖起的金色呆毛,一副宠溺的神采:“伯亚其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被蛊惑了,或是强行植入能力也不无可能,现在要紧的是,找到炼狱血池,阻止天魔的下一步行动。”
随着话题的深入和重点的落实,芙菱不自觉跟着专注起来:“天魔是放弃了临界之门,改用炼狱血池对付我们,是吗?”
“在我看来,是的。”洛紫也斩钉截铁:“你们破坏了他的暗之门复活计划,所以他在整场战争里,都没有再动重启暗门的念头,而是盯准了最后的保障,炼狱血池,正如他所宣告的那样,血池一旦开始燃烧,一旦完全烧起,这个世界不被烧成灰烬,是不会终结的。”
“嘁,臭天魔,这么喜欢复活暗之门,干嘛不去别的空间搞啊!还有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天魔是从诸神团脱离出来的,为什么他在意的东西,诸神团似乎却满不在乎呢?”
“我想,炎之帝恒有更可怕的目的,他不像衍仇这么明显,天魔在乎的目标,他未必放在心上。”
坐久了,会错过午后的大好阳光,每次被太阳眷顾都会心情大好的嘉琦芙菱,没有方才听故事时那么沉闷凄凉了,一个旋身跳跃到岩石顶端,张开双臂,拥抱湛蓝的天空:“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
“是啊,好久没看到这么明媚的阳光了。”
“所以,我相信你,也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后话未尽,她灿烂的笑容里,犹自带着一股认真:“否则,马上就会晴转多云,天降霹雳哦!”
“你还想知道什么?”微微扬起眼帘,他定定望着在阳光下格外可爱的姑娘。
“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天魔有反心的,还有……你真的下定决心,彻底与暗神一边划清界限了吗?”
洛紫星涵从岩石的另端爬上来,站在能与她对视的近距离一点上,伸出自己的手心:“或许我这漫长的一生,做过很多错事和坏事,不过,我也会有期望终结的一天……而你,就是我的句点。”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还没回答我呢!”芙菱把头一扭,不让他看见自己脸红的样子。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用实际行动向你,还有这个世界证明,我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