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鼻的香味让她感到熟悉,细细一嗅,又觉得不太一样,是花香,可气味浓郁得多,对任何知觉都有超灵敏感应的桔梗木茉循着这股诱人的香气一路前行,这里极冷,还好她穿得厚实外加行动迅捷,三两下工夫就迫近了这间擎天花棚。
花棚旁边还有两座正在修建中的同规模建筑,圆圆的玻璃门半掩着,有几个花布围裙的女孩子手捧簸箕进进出出,忙碌到了忘我的地步,完全没留意在旁边观察她们的木茉。这时搭造棚顶的建筑工人不小心手滑,一管钢筋直勾勾冲木茉砸了下来,幸好她机敏秒速躲过,并捡起来向高处递还。
尽管有惊无险,在上面作业的年轻建筑者还是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从□□顶摔下来,木茉瞧他这状态实在太危险,便出言安抚了几句,这么一来,她的存在就被逐个归来的女孩子发现了。
“你是来应聘的吗?”打头的一花裙姑娘笑语盈盈上前询问,看样子相当和气。
想起自己的目的,木茉便将错就错顺势而为:“那你看我行吗?”
“行!太行了!”说的上话的,一看就是这花裙姑娘,她立刻把木茉领到那圆形门里,帮她倒水,递她手炉,与其说是招工的老板,不如说像款待贵宾的热心主人。
“我叫飞燕,从前也经营过花草生意,我看你们这里好像也是加工花草的地方,请问用途是什么呢?”木茉有过几种猜想,不是做天然化妆品的,就是做风干香料的。
“你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就来应聘啊?”其中一个牙尖嘴利的姑娘讪讪的翻白眼:“花夏,我看这人,不靠谱!”
“不论是什么,我都有信心做好。”木茉微笑表示,她乐于接受考验。
被称作“花夏”的女老板旋即报以一笑:“我们这里原本是出售鲜花的小规模经营店,去年发生了一场事故,就改成胭脂加工厂了,如果你也做过类似的生意,应该会很懂行,下面我就详细交代一下你的工作内容吧。”
“有劳您了,花夏小姐。”
“对了,冒昧问一下你今年多大?”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木茉坦然回答,辄便换来一众姑娘难以置信的惊视:“……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超龄了?”
“不不不,我们只是惊讶,你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样子。”花夏一副惊叹不绝的表情。
“谢谢。”木茉莞尔,衣袋里的石角偏巧这时生出热度,让她更加坚定了要留在这里“打工”的决心:“花夏小姐,我能问一下,你们这里有多少名员工吗?”
“除了我,就是芷荫姐做的久一点,不过她今天在家里照顾孩子来不了,另外就是他们三个了。”花夏指了指方才手滑的那个年轻男人,又告诉木茉面前两个姑娘的名字,最后,步入工作内容介绍的主题。
花棚里有三五棵簇拥成林的桃树,粉苞待放的细枝上,一只核桃大的小鸟静静站着,圆圆胖胖,一爪抓枝干,一爪撑雨伞,那雨伞刚好是人类伞具缩小数倍后的大小,不时有淋淋细雨翩然垂落,偶尔会打湿它短小的羽尾。
木茉磨好了全部的花瓣,随意一瞥便忘记挪开视线了,花夏挎着草编篮一脸微笑靠近,见木茉的视线定格在桃花树顶,就知原因:“那小家伙最喜欢站在有水的地方,哪里浇灌哪里有它,有一次门没关严,差点飞到外面冻成冰棍,叫我忙捉了回来。”
木茉深觉有趣,乐呵呵的笑了两声:“花夏,你能给我看看做好的胭脂吗?”
“当然,正要拿给你瞧呢。”放下竹篮,花夏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扁圆磨砂瓶,盖子一拧,香甜的花朵芬芳立时盈满空气。
“质地细腻,色泽嫣红,气味甘甜,不愧是纯天然的制成品!”
“不仅是这个缘故,最大的奥妙还在于水。”于是,花夏将热带花用寒带水浇灌的妙处一一罗列,并对此赞不绝口:“后来我发现了,这水不但适合养花,还能用来喝呢,虽然说冰天雪地多有不便之处,但看在水质的份上,我也认了!”
“这是值得的,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在这里建几座花棚。”
“对了,时候不早了,你可以下班了。”
“我……”眼见到了下班时间,员工们换好衣服陆续离开,木茉就吞吞吐吐了。
“难道你……”
“我是从远方来的,还没来得及找旅馆呢。”最后,她只能撒个小谎。
“这个时间,就算去找,估计也都客满了,再远一点的,你一个女孩子我也不放心……这样吧,今晚你就留下来,这花棚里终日暖气不断,只是要委屈你挤在那把长椅子上了。”花夏有些惋惜的告诉才来一天的新员工,眉目温和仁善,完全找不出雇佣者一贯具有的架子。
“这已经很好了,多谢你花夏小姐!”
“别这么客气,以后直呼名字就行了,嗨,看着你,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花夏似乎并不急于回家,在注视木茉时,眼睛里总有种怀念的光。
这点,木茉也察觉出来了:“什么人啊?”
“去年,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件惨事,多亏了那名路过的小男孩,他不但帮我洗刷了冤屈,还在临行前奉劝我不要继续做售卖鲜花的行业,刚开始我不懂,后来发现,很多人听到传言,就不再来我这边订购了,为了把产业经营下去,我就跟芷荫姐商量,改了店名,还把出售鲜花换成了制作纯天然胭脂,意想不到的是,这胭脂竟比鲜花卖的还好!半年前,我又招了三名员工进来,打算把规模扩大,红红火火的经营一番!大家都说,我们做出来的胭脂色泽好,成分足,对皮肤没有伤害,甚至小孩子误吃掉都没有大碍,我真的很高兴……”
越说越觉得起劲,花夏干脆拿出了上好的点心请木茉品尝,又往菊叶浅雕的银壶里放了一把青翠的茶嫩叶,在注水烹煮之前问木茉喜欢喝冷的还是热的。
虽说四下环境温热,但外面天寒地冻的,让木茉很难想象喝下凉茶以后的滋味,便柔柔一指那把银壶:“还是喝热的吧,花夏也是,平日里女孩子最该注意的就是保暖了。”
“你说得对!”被悉心嘱咐的花夏格外开心,望了眼棚外的黄昏景色,欣然道:“反正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今晚就陪你住下吧,地下室还有两张毯子,凑合凑合怎么也够了。”
“好的。”木茉看得出来,她一方面是对聊天意犹未尽,另一方面是担心自己听了去年的故事后心生恐惧,尽管木茉不会为这样的事感到害怕,但还是很高兴的接受了花夏的陪伴:“对了花夏,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钟表啊,我想看看几点了……”
恰巧今早的挂钟坏掉了,花夏便跑到藏物间里翻箱倒柜,当她捣腾出来一只被其当做破铜烂铁丢开的玩意时,木茉手疾眼快。
“怎么了飞燕?”
“啊!我是看这个钟好奇特,花夏,这是在哪买的?”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芷荫姐上个月在冰原上找到的,我们大家当时研究了很久,都没人明白这钟怎么用。”花夏苦恼的挠挠头,忽然眼睛一亮:“你瞧瞧你看得懂吗?”
“我啊……我也看不懂。”木茉有点小心虚,她依依不舍的把钟递了回去,觉得若在这时表现出太强的“占有欲”,反倒令人生疑,不如等花夏睡着以后,再来盗取。
虽然手法有失磊落,但只要能确保轮回钟不再流失,她还是义无反顾的。
几片花瓣,一纸书卷,两杯清茶,三缕薄烟……这样的生活,如果不被打断,也是一件极美极惬意的事,然而木茉也只能叹息梦境的短暂。
第二天晨早,裹着毛毯在暖炉旁将就了一夜的两人是被晚玉和竹芋的争吵声嚷醒的,负责开门的芷荫喝止了几句,她们的争执才稍稍平息。
“行了,不是告诉过你吗,做人要大度!”芷荫瞧竹芋一脸委屈,反倒不爽了:“你也别记恨晚玉,你们的事,两个人都有责任!”
“今天看在芷荫姐的份上,我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擦干眼泪,一向容易被欺负的软性子竹芋撇着嘴干活去了。
这样的情形别说花夏了,连木茉这个“别有居心”的新人都觉得不妙,据了解,晚玉又跟同期入职的竹芋颐指气使了,还胡搅蛮缠索要好处,竹芋被逼无奈和她发生了争吵,一嚷就是一路,如果不是冰天雪地无人顾及,怕是要成街头巷尾的吵架名人了。
花夏听了连连叹气,在一起工作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还闹得不可开交,成什么样子?木茉瞧她大概是心有不安,便利用工作的空闲时间分别找晚玉和竹芋进行谈话,好说歹说,二女表面上是乖乖听从了,但眼睛里对对方的不满,还是暴露无余。
“飞燕,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有着亲身经历的人,会觉得不安也在情理之中,木茉思考片刻,问花夏近期有没有什么大型的庆祝活动,花夏是个单纯的人,没有质疑木茉为何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老实回答说两天后有一场焰火大会,临近烟花城的人,到时候都会去那边观看。
木茉计上心来:“这不就有了?就利用这次机会,让晚玉和竹芋一笑泯恩仇!”
“行,都听你的!”
木茉本以为,是寻常可见的那种焰火盛会,直到见证了那人山人海的规模后,才不由得在心里叹为观止,顺带吐槽一下督翼好可惜,早来八个月就没赶上观赏焰火的好时机。
仅一簇烟花,便热烈繁盛到跟空城里那棵天之树一样,距离遥远,仍可体会此簇焰火的巨大性,夜空完全被点亮了,甚至都能冲开这个星球的大气层,直达宇宙深处。
在人们欢呼喝彩的时候,木茉分别对晚玉和竹芋讲述了一番“悄悄话”,旋即拉着二人的手往一块儿叠放,笑言道:“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们瞧,今天来参加焰火盛会的人有多少?怎么偏偏就咱们相遇了呢?这可是前世今生都未必有的机缘!想到这点,你们心里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呢?”
“我是没所谓啦,早就解开了好吗……”竹芋小声说着,虽然没有笑,但木茉听得出她言语间的欢快轻松。
“我才是呢!不过就是性格要强了一点,既然是缘分,就多多担待嘛!”晚玉撅着小嘴,理直气壮颇为委屈的说。
“你哪是要强一点啊?”老好人芷荫笑笑不开口,这话是由心无城府的花夏说的:“你是太要强了!晚玉,不是我说,你工作能力是很强,但是总跟竹芋过不去,等同自家人欺负自家人,懂吗?”
“记住了啦!”
“还有飞燕,你刚刚讲的那个什么俗话……从哪儿学的,我怎么没听过?”
花夏的疑问,木茉只好用傻笑和话题转移岔过去,她一个不小心,就把本世界的流行语吐出来了,再这样下去真要穿帮了:“啊哈哈哈,为了晚玉和竹芋的未来!大家继续看焰火吧!”
“飞燕你这说法太奇怪了啦!”
……
虽然说有很多奇妙之处,但几日下来,木茉发现这个世界跟自己的本空间还是大同小异的,比如他们也会用鲜花酿胭脂,比如他们也会喝茶看书,再比如,有些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会接踵而来,这边“敲定”了轮回钟,那边就时间倒转一样,把争执声重新拉回。
哦不,这次争执的,是晚玉和芷荫,而竹芋则心急如焚的在旁劝和。
“你平日里欺负竹芋我都没说什么!好啊!现在竟然骑到我头上来了!你吃了豹子胆了!不知道我比你资历深吗!”
“那又怎么样!你总提竹芋的事干嘛啊!当事人都不计较了要你来装大尾巴狼!”
“你觉得你有理是不是?那咱们今天就掰扯一下!”芷荫拉来了木茉和南苼,让他们评理:“我好心好意把工资拿给她,她当时也清点明白了,可一转头,她说她钱丢了,就怪到我的头上!说是我拿给她的时候没有放在纸包里她才会丢在街上的!哦!你自己摔了跤还要怪大地没给你放张软垫啊!想什么了!”
“本来就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资历比我深!那你会不知道钱的重要性?你拿给我的时候会不知道用信封包好?你分明就是粗心大意!”
“都别吵了。”木茉听着有些无语,也有点心烦:“有这时间争执,不如出去找找看,万一碰上好心人,说不定还会给你送回来。”
“想什么呢!你以为人人都是圣母白莲花啊?会白白把钱还给你?我告诉你!飞燕!你也别在这里装单纯!一把年纪了还嫩乎乎的恶不恶心啊!”
“晚玉!你也太刻薄了!飞燕是好心帮你,你反而这么说她!”芷荫出面打抱不平,结果引发了晚玉更加激烈的情绪燃烧,两人又这么不受控制的大吵了一顿。
直到花夏出外谈生意归来,听闻又出事端,开始对晚玉疾言厉色:“晚玉,你闹够了没有?你欺负竹芋的事,我们大家都没有深究你什么,你现在自己把钱弄丢了,找芷荫闹,有用吗?钱是她拿走的?不是,钱是她让你丢的?也不是。是你自己马虎大意,你怎么能怪在别人头上呢?”
“好……好……你们全都是一伙的!就欺负我一个!”
晚玉哭着跑了出去,叫木茉前一日的努力全都白费,花夏心善,虽不满晚玉的跋扈不讲理,却也无法对一个女孩子独跑夜路的举动视而不见,她拜托南苼去帮忙追回,木茉身先士卒,表示愿一同前往。
其实不论在哪个世界,都存在一致的规律与定性,比如嚣张跋扈不讨喜的人,那么不论他怎么伪装,最终都会暴露属于自己的真面目,他可以得罪一个人,就表示他也会有意无意的,开罪掉其他各型各色的人。
独自跑在渐暗天光里的晚玉,于是遇到了前来寻仇的人,她仓皇逃窜中,幸得南苼跟木茉的相助,才不致被一刀解决,木茉瞧袭击者这架势,必早已盯住了晚玉,就等她单独出行这一遭呢,挥手,示意南苼带着晚玉赶紧折回花棚,一个人留下来应付全局。
从来没想过,或者说来不及去想,这个世界竟存在一种诡异莫名的力量,它让一向身手灵活的木茉失去了行动自由,那把本是刺向晚玉的刀,也毫无预兆的插向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