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人根本无法计算自己脱离了意识多久,相夫光子甚至不知道,那日冲出宝绿岛的囚笼后,自己是如何远渡海域,到达火之国的。醒来的时候,属于火国皇城那独特的气息向她传送讯号,她到这里了,本以为再不会途经的地方。
胸臆间沉闷的痛还在持续,仿佛昏睡中也时时凌迟她的感官,失去碧姐的痛,对于十三禁卫军无法言说的刻骨憎恨,让她喘息艰难。
“醒了醒了!太好了!”两个姑娘同时发出的欢喜呼声,响亮的跃入耳中。
相夫光子半阖着眼帘扭头望去,见是咛咛和从容,开口要讲话,却把一口腥甜红液喷溅出去,极致的痛楚袭击了她全身上下各条神经,她脱力的仰倒回去,断线似的泪珠一颗颗顺着眼角滚落。
“光子,发生什么事情了?”从容忙拿起毛巾替她擦嘴。
“是啊,你昏倒在大裂谷外面,还好国主到那里巡视,刚好碰上就把你带回来了。”咛咛紧跟着上前慰问:“有什么难处讲出来啊,我们都会全力帮你的。”
“从容……”她一手捂着红肿的眼,一手抬起示意从容过去,当从容上来紧紧握住时,她的声线开始颤动:“碧姐她……”
“碧姐怎么了?”
“她……被十三禁卫军杀了……”
“什……什么?!”另只手里接住的水杯啪嚓坠地,从容感觉整个身体都在抽动,没有办法控制:“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他们不许碧姐把孩子生下来,现在连碧姐也不放过……我要杀了他们……我绝对不会饶了他们的!”宣泄到现在,她已经没有爆发怒火的力气了,她只是哭,完全控制不住的哭,然而越是流泪,身体和心灵承受的痛楚就越强烈,碧姐慈悲的笑容就越在眼前浮现。
从容鼻子发酸,一时没忍住也哇的哭了出来,刚好沙诺领着绿籁进来,见到这一幕还以为出了什么临时状况,细问之下,才获悉外界的这番传言,果真不是空穴来风。
“你现在不能过度悲伤哦,虽然旧疾痊愈,可毕竟有了隐患的根底,情绪控制不好的话,还是会伤到自己的。”一袭白大褂的皇城医师绿籁好言规劝,顺带拿了一个听诊器要替红发重新检查。
“我没事,谢谢你。”好赖她还是知道的,也清楚自己的这次复苏必然离不开绿籁的相助。
“光子,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边来的吗?”沙诺比较想弄清楚这个。
“她现在才刚醒,不要让她回顾这些啦。”从容小声阻止,有时候过于理性,就会不分时机,很容易伤到别人的。
“我被绑到宝绿岛,十三禁卫军逼问我孩子的下落,我不肯说,夜原切大概是逼急了,就把碧姐死去的事告诉了我……”忍痛回顾,她只是不希望自己太过沉浸,导致让现场的伙伴们更担心。
“说实话,你确定吗?万一……”
“他们……他们切下了碧姐的手,我认得碧姐手指上的伤口,那就是碧姐的……”尽管勉力让自己收回哭腔,但真的面对,真的想起,她还是痛不欲生。
“光子小姐,你先不要难过了,身体养好了才能去做其他事啊。”咛咛拿走被眼泪浸湿的毛巾,又贴心的找了条干净的过来:“国主大人把你带回来,就是希望你好好的,请为了所有关心你的人珍重!”
“嗯,谢谢你咛咛。”光子抽搭着,内心的痛苦明显还没有完全发泄出来:“从容,沙诺,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这阵子不一直在找虹之七族的继承人嘛,刚好这站是火之国,而绿籁先生又是目标之一,听说帝恒国主把你带回来,我和沙诺就连忙过来了。”从容露出庆幸的表情,碧姐出事了,如果再失去一个光子,她真的会无法承受。
“那,全都找到了吗?”
“目前为止,也只确定了黄婵、绿籁、橙三个人,至于靛英……”沙诺欲言又止。
“对不起,我为了铲除米霜国的罪人,把虹之七族的靛英也送上了绞刑台……影响了大局,我真是……”
“不要这么说,上天既然安排死去的虹之七族会有新的继承人觉醒,就自有他的道理,靛英参与雪毒大案,罪行滔天,死有余辜。”欧也从容坚定的握拳表态。
相夫光子听了却一阵羞愧,若论罪行滔天,她不是更甚?又有什么资格接受伙伴们的安慰和劝抚?难道她今天所遭受的一切,不是神明与上苍给予她死不悔改的惩罚吗?
“没关系的,还有四个人,我和从容想好了,哪怕花一辈子的时间,也要把人找到,集合到一起,抵抗今后有可能卷土重来的天魔。”沙诺也试图安慰,并把希望指向前方。
“沙诺说的没错,光子,我现在也干劲满满的修炼呢!你放心,最坏的结局就是找不全嘛!我到时候练成一身本领,亲自去灭了天魔!那样的话就不用虹之七族出山啦!”
“就你?还打天魔?你连他的后脚跟都摸不到吧。”沙诺习惯性的慢悠悠吐槽,这份尊荣享受他一向只给予从容一人。
从容那叫一个不领情:“谁要摸他脚后跟啊!”
“这是重点吗?”
“话是你说的你认为嘞?”
两人欢快的吵了几回合嘴,相夫光子听了,非但不觉烦乱,反而欣慰的笑了起来:“你们没去问过紫韵和赤魇吗?他们或许是呢?”
“我们已经确认过了,很遗憾,紫韵和赤魇城主都不属于虹之七族的人,唉,说到底,以名字去寻人,错漏的可能性还是太大了哇……”从容苦笑着叹气,她方才的一席话倒深深扎根在光子心中。
——是啊,只要天魔完蛋了,只要天魔死掉了,即便没有虹之七族,暗夜的末日大战,也不会再降世。
“对了,我还想请你们帮我打听一件事……”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她揉揉光泽暗淡的红发,虚弱的脱口:“我那天逃离天蚕国的蚁穴民居时,小雾……花溪雾,为了掩护我和孩子,被敌人刺伤,她现在怎么样了?”
从容和沙诺面面相觑,又一同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门被叩响,这一次进来的是桔梗长歌,他手中捧着鲜花拎着果篮,一副来医院探望病人的真挚态度:“光子小姐醒了,觉得好些了吗?”
“你也来了啊,长歌。”
“嗯,不但是我,还有君罗王子。”长歌温暖一笑,放下果篮和花束后言无不尽:“本来王子也要来的,可被国主临时叫去执行任务,我就一个人过来了,他托我带话给你,要你好好养伤,将来有机会再切磋,让你见识一下他如今的本事。”
光子听了喜笑颜开,一下子想起初次面对学习时,那不情不愿却终究一往无前的淡漠王子:“帮我跟他道谢,谢谢他还惦记我这个朋友。对了,长歌,听说你现在执掌火国的信息部队,那你可知道,天蚕国一边的境况?”
“天蚕国在金蚕公主和芜华女王相继去世后,由第一国臣奇斯尼暂代统率,除此之外,还真就没什么消息传来……”
“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请说。”
“我现在无力使出千影术……所以,麻烦你帮我去探听一下,那个叫花溪雾的姑娘怎么样了……”
“好,我这就去,你等我消息。”长歌连屁股都没坐热,就一派真诚的接下了友人的嘱托:“好好保重,希望我再来时,你能像以往那么活力四射。”
不用等到次日,当天傍晚,相夫光子的状态就大为好转,这有赖于她从炼狱血池那边“继承”的优良康复力,也多亏了绿籁这名技术高超的医师,给她喝了一碗治伤药,让她不但能下床走动,甚至可以一个人去花园里散步。
皇城在歌莺国后精心的布置下,许多地方都搭了长长的暖棚,棚里种植着绿树繁花,盛景宛如灿烂夏日、锦绣春秋,相夫光子谢绝了从容和咛咛相伴的好意,她只想一个人静静的走一路,哪怕带着泪水和伤悲,也要好好怀念一下碧姐。
她走到一簇热烈缤纷的牡丹丛旁,在花丛底部看到一枚熟悉的纽扣,心扑通扑通跳,仿佛一下子从过度的空白转为清醒,拾起,辨别,随后紧张的两眼发怔。
这纽扣,正是云罗风树衣服上的,扣子木制表面的花纹还是她亲手雕刻的,除了风树,别人不可能拥有,那么他的衣扣,为什么会出现在火国皇城里呢?对于某个时间点错漏掉的细节疑惑,又让她忆起了碧姐身上发生的种种,这时候,开启一下修罗道的时间轴,去一睹经过,应该没问题吧?
“我劝你最好不要滥用能力哦。”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可影响了时间秩序,我是断断不准的。”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巴望着用上一用呢。”
“呵。”这一声短促的笑,没有高冷傲慢,只有欢快明朗,炎之帝恒似乎心情不错,以至于登场伊始,便面含春风:“你所谓的‘用’,是指你的能力……还是你本人呢?”
再迟钝也听得出这话里的戏谑意味,相夫光子冷笑一声:“国主大人就不要挑在这时候跟我开玩笑了,因为我不觉得,和你那么相熟。”
“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可以告诉你,这样你还是打算用时间轴吗?”
“那要看,你的话里有没有掺水分了。”光子又没傻到自掘坟墓的地步,知道动用时间轴害大于利,若不是有太多细节需究,她怎么也不可能把心思动到这上。
“好,你不是想知道云罗风树的纽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吗?”他又一眼看穿了事情本貌,更是坦然的叫光子没法尽信:“我就告诉你好了,今天早上,他还来过城里看你呢。”
然而在他一个人默默离开光子沉睡的房间后,炎之帝恒找上了他,并开门见山直捣主题:“你以为这样,就能跟她安枕无忧的过一辈子?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你以为她恢复活力仅仅是依靠炼狱血池的重生之力?我可以随时终止这份恩赐,只要你承受得了。”
风树走后,彼欢还来调侃,说帝恒这话听上去就像在棒打鸳鸯。
“我和云罗风树的事,你为什么总是插手?”相夫光子“感谢”帝恒的坦白,可她不会理解,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几次三番多管她的闲事。
“你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唯独血帝不行,修罗之血的神力,会因血帝‘百生之血’的力量而减弱,对于血帝本人来说没什么,对于需要修罗之血的人来说,却万万不可。”
“呵……难得你终于肯坦白相告了啊。”
“要知道,越是不怕你知晓,越表示我信心满满。”
没错,她感受到了创世神觉醒者突破一切的自信,也正因如此,她极端的厌恶这种被制约被干扰的境遇!
“顺带劝你一句,别再考虑用时间轴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
强硬的反抗,尽管让帝恒眉宇间流露不悦,可他还是不改温和:“你不是最爱护众生生命了吗,那怎会不知道,每用一次都是在加速这个空间的衰亡?”
相夫光子笑了,无悔,桀骜,宣告的真相让帝恒失色:“我很庆幸,我还有一条命可以弥补上去。”
“你这样白白耗费生命,实在是愚蠢。”
火国国主身周的气压骤降,足以把人压碎的那种程度,光子容颜雪白,气色病弱,可魄力纹丝不动:“或许吧,不过托你的福,我和他总算又绕了一个大圈子。”
炎之帝恒辄便阴沉了脸:“你难道不回雷之国了?”
“无可奉告。”
她讨厌被人看穿,尤其在这个男人面前,最好的“保密”办法,就是有些事,最好她自己当时也无法决断,比如,和云罗风树所谓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