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摇摇头,“我开不了口,他那样的人,我一旦叫他去看病,他肯定是会以为我是在侮辱他。”
“这就是病,看看精神科医生,电几下就好了。”
林熙张大嘴,像听天方夜谈,“这怎么——”
赵宁静叹了口气,正常人对精神疾病还是不能正视。等哪天神经病不再是句骂人的话,那时就会改观不少吧。
“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林熙还是摇了下头,“就互相折磨呗,先磨死一个算完。”
“别这么想!”
“按理说我也没什么好报怨的,曾经的毕生追求不就是‘想买就买,喜欢什么买什么’,现在已经实现了。”林熙自嘲地说道,“他那时天天来找我,其实就是为了问你的事情,反反复复地让我说给他听。就是从那时起,他变得严重了。”
赵宁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喝茶。
林熙又说:“他前女友后来又来找过他,大概也是看出什么来了,找了一回就没再出现过。哦,对了,听说她已经转去学别的了。”
赵宁静不感兴趣,当年的事现在想起来恍恍惚惚的,记得不那么清楚,偶尔想起也不会不舒服。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别光说我了,”林熙看了看酒店周围,“你为什么非得去个二线品牌呢?还是远离市中心的酒店里,人流量不大,你的压力不小吧。”
“还好,专卖店只是为了做个形象,销量还是靠的几家高档连锁卖场,”赵宁静说着,“我是图离家近,再说二线品牌的顾客没那么难伺候。”
林熙点了下头,“刚刚你喝红茶我还以为——你还不打算要孩子。”
赵宁静的杯子刚送到嘴边,眼神一黯,抿了两口茶才放下杯子,“再等等吧。”
林熙没再多问。
赵宁静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要不试探他一下,兴许他自己也很痛苦,想解脱呢。去医院看看,总是个希望。”
林熙胡乱地点了个头。
赵宁静又说道:“以后——以后别再做那么傻的事了,他再问起我,你不要理他。你要是安心想跟他过下去,以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吧,你也别再来找我。”
“这怎么行,我不是那种人,”林熙急忙说道。
“我知道,你别急。我们到了这个阶段,关起门把自己的日子过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明白吧?”
赵宁静说完,已经叫来服务员结帐,她看了眼时间,“我还要去个地方,时间不多了,我的话你好好想想。”
说着起身,林熙也和她一起出来,走到酒店外面,一人拦了辆车离开。
坐上车,赵宁静给徐培宇发了条短信:对不起,也许会晚十分钟到。
徐培宇支着额头听着患者的自诉症状。
“我不能忍受她碰我,如果我碰她,我心理就会很反感,甚至反胃。我好像只能接受前女友,但是也没有可能,因为她后来也交过男朋友——”
徐培宇看着眼前这位衣冠楚楚,英俊非凡的病人,在本子上写下:“严重程度的强迫症”。
他又问了些关于前女友的事。
“总是晚了一步,”患者说,“当她单身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并没有那么爱她;当她只是交了男朋友时,我想她必须是单身才值得挽回;当她嫁给别人时,我每天都活在后悔中。”
“后悔?”
“如果在一起时多珍惜她一点,如果她独身时放下身架追她回来,如果她结婚之前跟她的男朋友抢一抢,如果——”
徐培宇说:“下一个阶段的后悔,是在她生孩子后。”
患者抓捏了几次衣角,起身走到窗下挂着医生消毒液的地方,泵了三、四管到手上,不停地搓着指尖,指缝,手背……
徐培宇又问:“每天洗澡洗多久?”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大概吧。”
徐培宇敲了几下电脑,打印机刷刷地吐出一张处方,盖章后连同病历递出去,“先吃一个月的药看看。”
患者出去后,他的手机响了,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他连忙接起来,又是千篇一律的内容。
他无奈地说道:“父母都是银行系统的,她也是银行的;就和我们家一样,您和爸是医生,我也是医生,所以这样的女孩子适合我,您这个所以是怎么得出来的?……行了行了,怕了您了,把餐厅地址发给我。”
挂掉电话,短信又进来,原以为是发的地址,却是赵宁静的信息。
他有些好笑,这人永远都是这么一板一眼。病人每天都这么多,他晕头转向的,哪记得早十分钟还是晚十分钟。
笑完又立刻在心里对自己说,晚上还是准时去赴约吧。
连看了好几个病人,赵宁静终于来了,现在没有所谓的心理辅助治疗,只是来开药或复查时随便闲聊几句。
“我一直想问你,”徐培宇说,“你是什么时候全想起来的?”
“他走了两个月后。”赵宁静说,“每天想起一点,每天想起一点,但很多的记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他走了两个多月,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反应也不迟钝了——”
徐培宇点头表示明白,“最近有没有心情不好?”
赵宁静摇了摇头,心里有忧虑,但还是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今天刚好停药半年,”徐培宇翻着病历说道,“药也应该都代谢完了。”
赵宁静抬起头,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现在应该很安全。”徐培宇把病历还给她,又嘱咐,“怀孕或是产后有抑郁症状要立刻来医院,不能再像上次减药那样了。”
赵宁静拼命地摇着头,“嗯,这次一定不会了。”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想马上打电话的样子。
她在想什么,徐培宇一看就知道,可他还很想知道,赵宁静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行踪一直被某人监视着。
这种事不能说出来,还真是如鲠在喉一般。
赵宁静一走。他的手机又响了,是一条图片信息,妈妈这么热切,看来是很满意了。
点开照片,一张圆嘟嘟的脸霸着手机屏幕,喜庆得那么天然,完全符合妈妈的审美。
但完全不是他的类型。
他正要编造个理由,转念又想,他喜欢的类型究竟是什么样呢?
总被美丽而忧郁的类型吸引,就代表只会喜欢这个类型吗?
他丢开手机,直到屏幕逐渐黑暗。
物理系大楼在成片的棕榈林下面。
赵宁静在山底,沿着楼梯一路往上爬,耳边响着淙淙的流水声,源头却很隐秘,一丛绿竹瀑布般倾泼到小径上。
她正要往小径里走,那里可以通向大楼某层的电梯。
小径上迎面走来一个学生,看到赵宁静,微笑地喊道:“师母!”
赵宁静认出他是黎若谷今年新收的一个直博生,用他师兄的话说,回国以后就阔气起来,所有的名额全都招满,连秘书都请了。
她也回了个微笑。
“您是不是去找老师的?”学生问,“老师不在办公室。”
赵宁静便没再往里走,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家算了。
学生又说:“他应该在一号报告厅,给大一新生的讲座,新生入学嘛,您知道的,老师也很无奈。”
他的语气让赵宁静差点笑出来,这两天在家里,他时不时要报怨两句,原来是又在准备讲稿。
她继续往上爬楼台,路过休憩的平台,一直到了顶上,进了右手边的楼里。
找到一号报告厅的后门,推开一道缝隙,耳朵里立刻灌入他的声音,不能更熟悉,然而她一个字都听不懂,是全英文的。
看来又是他把以前的演讲内容拿出来对付了。
弧形的大厅里挤满了人,每一级阶梯都站满了,都是20出头的学生。
本科生没人认识她,她很自在地空隙里钻来钻去,终于眼前豁然明朗起来。仔细一看,前排清一色的小女生。
赵宁静心里轻哼,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
再去看演讲台上的人,身姿挺拔,白衬衫黑长裤,袖子挽到手肘,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拿着激光笔。
涉世未深的小女生们视线都粘在他身上,就这么被外表给蒙蔽了。
谁又知道,外表光鲜的他在家唯一会做的事,就是脱下衣服扔到脏衣篮里,而他的一身干净清爽都是来源于另一个家庭成员的做牛做马。
她出神地看着他,直到他也终于在人群里发现她,视线相交,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抿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她的眼神再次扫过一众小女生,黎若谷也刚好看见,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只有她懂他的意思,不过又是在说她醋坛子。她低下头,不跟他眉来眼去,太幼稚!
垂下眼睛,却正好对上前排一个男生的目光。
男生偷看她被抓到,没有脸红,反而举起手机给她看。
赵宁静眯起眼睛一看,屏幕上写着一行字:姐姐,你是研究生吗?
赵宁静微笑地对他摆摆手,就听到黎若谷切换了中文说道:“今天先讲到这里,现在可以自由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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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最后一章,这篇文是几年前写的,很过时了。而且当时因为某个出版社的奇葩总编各种乱给意见,重写了三遍,已经基本没有最初构思的影子了。吐血的是最后还没要,导致我ptsd好几年,都没敢开新文。今年才开始写了系列二,算是把当时那个构思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