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喜欢他的时候,连他几点回家几点睡觉都一清二楚,而今他失踪了,她竟然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感情有时候是最无情的东西。
谭叶舟是在三天前出事的,他和一批志愿者背着救灾物资翻山去昭阳县救灾,因为前几日余震不断,又下了雨,他们遇到了泥石流。当时谭叶舟为了救人,不小心落入了江里,水流太过湍急,还来不及救人,他已经被冲到不知哪里去了。这几日搜救队找遍了下游,也没有找到他。
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尸体。
最后警方根据别的志愿者提供的姓名才联系到他的家人。
那个下午,方星岛一直精神恍惚,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她才拨通童禹乔的电话。她说乔乔,谭叶舟出事了。
童禹乔的回答是:“我快到官塘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方星岛突然想起,每一次有关于谭叶舟的事情,她总要比童禹乔慢知道。
他回到博陵,他打的每一场官司,他去了灾区,包括现在他出了事,她才刚得知,她已经奔赴了灾区。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和他在一起过,也始终未曾说过一句喜欢。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骄傲。
可方星岛现在知道,她比任何一个人都爱谭叶舟,比从前的自己,比过世的陆简兮都爱得深,但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
爱他似乎已经成了她永久的秘密。
比起童禹乔,她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矫情。
谭友宁和夫人奔赴灾区,三天之后空手而归。
方星岛在医院遇到了那个威严的中年男人,从来都衣冠整洁一丝不苟的谭院长竟然有些狼狈,只几天时间,两鬓发白。
她想起从语文书里看过一个词:一夜白头。
谭院长看到她,愣了一下,仍保持着风度,他问她有什么事吗?
“谭叔叔,七……谭叶舟是因为我才去的灾区,他现在失踪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吩咐。”她低着头,在他面前仍紧张,用手磨蹭着裤子。
谭友宁看着她许久,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小子这辈子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小时候就焉坏,做坏事自己不动手,集结了一堆毛头去捣蛋,大人骂也没他的事。那年出了那件事大部分责任也在那小子身上,后来这一走就是两年,我好几次都当他死在外面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像是没能忍住悲伤,“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无论他能不能回来,我,我都为他骄傲。”
男人没再说下去,背过了身子。
方星岛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或许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个样,严格又不善言辞,他们对子女爱的唯一表现方式就是控制——为他们铺好路,希望他们一辈子能够这样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地走,这里有他们在挡风遮雨。
可得到的回报大多是反抗,以及恨。
方星岛站在空荡的走廊上,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不知是为了谭叶舟,还是为了自己。
第二天下班后,方星岛回家看望了妈妈一趟。
以前她也是个喜欢八卦的人,但父亲过世后她醉心于麻将事业,基本什么都不在乎了。方星岛知道,妈妈还没有走出来,这是她自我封闭的另一种方式。
像当初爸爸退休后,也是这样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对着电脑。
打牌的人都在讨论谭叶舟的事情。
“老谭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闹成这样,真是可惜。”
“你们不知道,谭院长家的自从他成了院长之后,走路也不带看人的,有次在超市遇到她,我和她打招呼还不理呢!”
“对对对,你不知道,她说话可刻薄了,现在自己儿子出了事,可真是报应!”
方星岛听不下去:“什么叫作报应?你们自己的嘴这么毒不怕报应吗?”
方星岛向来性格软和,也极少这么大声说话,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方星岛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索性换了衣服出门,“妈,我先回去了!”
“哦,好,路上小心。等等……”
方星岛顿住脚步,却听到母亲后面的那句“碰”,真是哭笑不得。
方星岛没有想到她会遇到谭叶舟的妈妈,从前谭友宁还不是院长的时候,她都叫她许阿姨。
楼道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也没人来换,方星岛在拐角撞到那个长发女人还是被吓了一跳,月光一照,才发现是谭叶舟的妈妈许阿姨。
谭叶舟有个年轻漂亮的妈妈,从前方星岛还曾和他开玩笑:“你妈妈长得好像你姐姐哦。”谭夫人却不喜欢方星岛,也曾当着谭叶舟的面问她:“你在学校也是这样跟在男生后边吗?”她当时年纪还小,不懂那话中的含义,也看不懂她目光中的暗讽,还傻乎乎地回答:“没有啊。”长大了才知道,她是在说她轻浮。
自谭友宁成了院长后,方星岛便没有见过她,算算也将近十年了。她看着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还是开口叫了她:“许阿姨,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依旧站在门前,那个目光精明说话刻薄的许阿姨声音很小,像是在呢喃:“我没带钥匙。”
“你回老房子找东西吗?”
“我想去看看小七有没有回来。”她就像只受惊的小白兔,小声地念叨着:“我觉得小七肯定回来了,他觉得我唠叨,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不想回来见我。他喜欢这里,所以我回来看看,看看他有没有躲在这里。可是我没带钥匙,我忘记带钥匙了。”
从前也曾讨厌过这个女人,可现在,听着她碎碎念方星岛只觉得难过,也没有走,拿出手机给谭院长打电话让他来把老婆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