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陆简兮出事之后,方星岛这几年一次也没有去过山里和森林。有段时间她总做噩梦,梦见那场滂沱的大雨和置身乔木丛中的陆简兮,她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她不知道她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谭叶舟。
只是这段时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也没有再想起那段灰暗的时光。
现在她明白,你以为的不堪回首的过往,会被时光慢慢地掩埋。你从前非要不可和无法割舍的人,会在岁月的洗涤下淡了念想。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就像现在,她也需要时间来愈合胸口那个巨大的伤口。
原本她只是打算出来散散心,她并没有想到她会遇到傅一。像他那样的人,是极少参加集体活动的,所以一开始方星岛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和傅一并没坐同一辆车。
大巴在山脚停下,她看见了傅一。他穿了深蓝色的运动服,站在泥泞里,山风吹来潮湿的空气,她几乎闻到他身上熟悉而迷人的气息。
他也在看她,讶异,不可思议。
方星岛本准备上前去打招呼的,想起那一天他在医院门口的话,变得踌躇。他不想看到自己,她应该消失的。
可这一次,并不是她要出现,而是命运将她带到他面前。
方星岛的感情和理智正在做拉锯战。她是该向他靠近,还是留在原地;她是该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还是放开手各自远扬。
“小方,你还不下车?”
仅用了几秒,她的心已经做了决定。
“来了。”
前几日刚下过雨,上山的路潮湿崎岖。
方星岛背着登山包,走得很慢。因为感冒才好,加上连日的熬夜让她的体力比往常差了很多,只能和一些体能同样一般的女老师一起走在队伍的最末,相互照应。
她并不是博陵大学的老师,除了傅一和师兄高林,认识的人寥寥,一只手就数得清。但参加活动的多数是年轻的老师,也好相处,有几个得知她是高林的小师妹并非女友后,上前套了近乎。
“小方,你现在在博陵大学附属医院上班?”
“嗯,刚转正。”
“你跟着高教授来,我们还以为你是他的小女朋友呢!”有人开起了玩笑。
方星岛一边和同伴们说话,目光却始终在远处傅一身上徘徊——走的是泥泞崎岖的山路,他却穿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鞋面干净,连泥点都没有。与他走在一起是那个叫陈镜之的老师,正大声地和同伴讲着荤段子,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唯独他是沉默的。
那一瞬间,方星岛觉得他与周围格格不入,他不属于这潮湿阴暗的山林,更不融入他热烈喧闹的同事,他像个独立的个体,孤独地走在人群的最中央。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
山路难走,从山脚到营地整整走了三个小时,抵达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男同志们安营扎寨,女同胞们纷纷拿出了食材,去找水源清洗。
从早晨出发到现在,方星岛还没与傅一说过话。他没有刻意回避她,她于他来讲,就像他普通陌生的女同事,偶尔目光掠过她,甚至没有停留。
方星岛心沉了又沉,她好几次想要主动和他搭话,皆是因他目光中的冷漠心生怯意。
她埋头洗菜,有人和她搭话:“小方医生,你有男朋友了吗?”
方星岛抬头,记起和她说话的女孩叫陈薇,去年研究生毕业,是药学系的老师。她被这么一问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应答,见她沉默,陈薇笑嘻嘻地压低声音:“是小林老师让我问的,看样子是对你有意思,怎么害羞了?”小林老师是来时坐在她后面的老师,白白净净的,像个大学生,却是教体育的。
晚餐吃大锅烩,肉和菜一起煮了一锅,再撒上调料,简单,味道却极好。大家一人一碗各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方星岛见傅一坐在不远处的树墩上发呆,似乎也没吃什么东西。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盛了一碗准备给他送去,却见小林老师被推搡着过来,脸是红的:“小方医生,你吃罐头吗?我自己做的。”他手里举着的黄澄澄的黄桃罐头,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特别诱人。
方星岛本不想要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摇了摇头走开,小林老师仍旧锲而不舍地跟上:“小方医生,你要去哪里,我帮你拿着碗吧。”
她还没回过神,碗已被他接了过去。方星岛抬头看傅一,他终于从树墩上起身,走向炉火,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甚至一眼都没有看她。
小林老师还在与她说着什么,可方星岛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觉得自己像个气球,被傅一这一针扎得破碎淋漓,积攒了许久的勇气消失殆尽,留下干瘪的身躯。
她以为自己是放得下的,但事实证明,一切皆是她天真幻想。
山里入夜温度骤然下降。
营地里还点着篝火,需要有人守着,男士们轮流看守,女人们被遣去睡大觉。
方星岛和陈薇住一个帐篷。她从未露营过,对山中的一切都很不适应。奔波了一天,陈薇和方星岛的交流短暂得可怜,很快,她就睡着了,因为劳累有了轻微的鼾声。方星岛却抱着被子辗转反侧,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和火堆偶尔爆发出的“啪啪”声,心绪紊乱,难以入眠。
到了后半夜,她还是睡不着,披着大衣蹑手蹑脚出了帐篷。
萧索的北风让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往火堆的方向走,有个瘦削的背影正拿着树枝拨动着火苗,像是无聊至极。方星岛走近一看,心跳骤然停顿了一下——是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