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星岛恍然想起在酒店门口傅一对自己做的事情,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吻……”
话还没说完,却被那边打断:“方星岛,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我迷迷糊糊好像感觉……”
“你都说是迷迷糊糊了,肯定是做梦。”
“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不是做贼心虚吧?”
那边好一阵沉默之后,撂了她的电话。
方星岛明显感觉两人的相处模式有了变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傅一依旧每隔几天会到医院接她下班,她从来没有告知他自己的排班表,他也没问,却每一次都能踩准她的下班时间,她偶尔也要看表才能弄清自己今天是排的早班晚班,也不知傅一是如何记住的。
她问过这个问题,他也讶异:“有周期,你自己不会算吗?”
方星岛觉得自己开口铁定会被鄙视,索性沉默是金。
方星岛从未想过有一天爸爸会出现在医院。
自他退休后,脾气越发古怪,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中上网玩游戏,像沉迷网络的青少年,偶尔踏出家门也离不开家属院,就连学生们上门拜访也避而不见。
方星岛劝说过无数次,无一奏效,而自她上班之后,父女关系急剧下降,父亲几乎把她当成了透明物,偶尔心情好些才会与她多说几句,平常大多视而不见。
所以,当他提着保温瓶出现时,方星岛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爸爸,你怎么来了?”
方振明的脸色并不好看,像被人压着上刑场一般将保温瓶往桌上一放,表情僵硬:“你妈给你煲的汤。”
方星岛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她唯恐自己某些行为会露出破绽,所以这些天一直没有回家。因为和爸爸的关系始终没有好转,所以她猜妈妈为了缓和自己和爸爸的关系在中间做了什么小动作周旋。虽然看出父亲的不甘愿,但方星岛仍旧很开心,可方爸爸放下东西却执意要走:“我先回去了。”
“爸爸,你等下,我已经下班了,我和你一起走。”
“不用了。”说是这样说,他却没有直接走,而是在办公室站了好一会儿。方星岛知道父亲是在等自己换衣服,急匆匆地冲向更衣室。
人在情绪高昂的时候并不理性,继而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因为爸爸的到来,方星岛开心得意,以至于忘记了一件事,以及那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所会产生的严重后果。
那是这些日子以来,方星岛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是的,恐惧,就像站在山上,有一双手在推着自己前行,把她一步步地逼近悬崖,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只是,面前的人换成了傅一和自己的父亲方振明。
她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怎么就忘记傅一今天约了自己吃饭的事情,果然人不能够太得意忘形。
可又有那么一刻,她感觉松了一大口气,等待了长久的审判终于下来了,是生是死也就这几分钟的事,她不用再惴惴不安,惶恐退让。
她看着站在办公室的两个人,她知道他们都认出了对方。
从前看电视每看到一些紧急关头时主角们手中的东西会应景地落到地上,她总觉得可笑。可现在,她终于相信,在某些时候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的,因为她紧紧攥着的包包,突然掉落在地上,钱包、钥匙和化妆品散了一地。
方星岛蹲下身去捡东西,她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脸色,只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捡着地上的东西,只是东西实在少,地上很快就干净了。
她蹲在地上好一会没有起身,她整个人是眩晕的,头重脚轻,好像喝了太多的酒,又好像陷入了漫长的梦魇。
她听见傅一在叫自己的名字,毫无情绪的,像在叫一个陌生人:“方星岛。”
方星岛这个时候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可能要失去傅一,所以她猛地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臂:“傅一,你听我解释。”
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怒不可遏,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冷静地看着她,却轻轻地扯开她的手,好像在说:“你说吧,我听着。”可是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一瞬间,他好像又变回到那个冷漠的男人。
就在这时候,方星岛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直直地朝着傅一跪了下去。
方星岛诧异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爸,你在做什么?”
她伸手去拉自己的父亲,却被推开了。
“是我对不起他,当年那台手术是我做的,她的母亲是死在我的手术刀下。冤有头债有主,我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们。”
当年那个女病人,方振明至今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丈夫死于车祸,生活和病魔使女人变得愁苦瘦弱,她并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甚至好几次要离开医院,因为她不想儿子下半生都背负债务。心脏架桥手术费用不算低,对于她的家庭来说难以承受。她的儿子除了上学,到医院照顾母亲,还要打工,正在少年不知愁的年纪,他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沉熟稳重。
方振明见过他几次,只觉得他少年老成。
只可惜,那台并不难做的手术却失败了,手术过半,因为他的判断失误,病人出现大出血,虽然极力抢救,却已无力回天。
那台手术是他医生生涯的滑铁卢,因为自己的失误,造成病人死亡,他受到了处分。可病人的儿子却永远地失去了母亲,被送到孤儿院。
后来他去孤儿院看过傅一几次,且提出领养他的要求,却被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