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岛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他仍旧停留在原地。
她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她刻意不去想,它却肆意滋长,像雨后破土而出的嫩芽。
在这之后的几天,两人都没有联系谁,日子依旧有条不紊,与往常毫无差别。
一直到了一个星期以后的傍晚,傅一出现得毫无征兆。
九月的博陵仍旧是闷热的,临近下班热度才稍稍减退,办公室没有开灯,她写完报告点击发送键后抬起头才发现门边站了个人,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忙完了?”
“你怎么来了?”她脱口而出。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神色有些不自然:“我路过,顺路找你吃饭。”
方星岛低头收拾东西,他就站在旁边看着,高高的个子挡住了许多光。这时隔壁诊室的同事小许过来找她借东西,见到傅一忍不住开起玩笑:“小方,你男朋友呀。”
方星岛下意识地抬头看傅一,恰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她心神一晃,手中的报告掉了一地,她急忙蹲下身去捡。傅一见她手忙脚乱,亦弓着身子帮忙,谁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小许却一脸了然,当他们害羞,挤眉弄眼出了门。
捡完了报告,两人面面相觑。方星岛几次张了张口,想要开口打破沉默,她又想起了他在电梯里说的那番话,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忽然就觉得在这一刻说什么都是不对的。她的伶牙俐齿对上傅一总发挥不上作用,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
方星岛早熟,小学六年级就开始和班里的女同学扎堆在租书摊上租借口袋言情本,看完了在班里轮着换一圈,一本书的租金她可以看个十来本。十五六岁就懂得什么是喜欢,每天跟在对方身后,越是喜欢,越是小肚鸡肠,恨不得他只和自己一个人玩,只看到自己。那场漫长的喜欢最后惨败收场,以至于她现在看到谭叶舟都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以为自己会爱谭叶舟,至死方休。
可现在,事情似乎有了不一样的转机。
傅一却看不到她的纠结,似乎也不擅长挑起话题,只是问:“你想去哪里吃饭?”
“随便吧。”
她的语气不大好,他也没有在意,带着她在附近的西餐厅吃了饭,然后送她回家。
好像他来找她,真的只是为了这一餐饭。
这只是一个开始。
既然有开始,便有发展。
傅一时不时会出现,接她下班,再带她去吃饭。两人的联系也骤然多了起来,大多是他给她发信息或打电话,问有没有空,然后他便踩着下班的点出现在医院里。
没有深情告白,也没有甜言蜜语,方星岛隐隐知道傅一做这些事的含义,可他没说,她便装傻,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九月底。
那天天气不大好,中午的时候天就是阴沉沉的,乌云压顶,整个博陵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到了傍晚,忽然刮起了台风。方星岛站在窗口往外望,医院对面的广告牌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看得她胆战心惊,生怕它会突然掉落下来砸伤人。
她得值班,早早就打电话给童禹乔和家里报平安,让他们关好门窗,没事别出门。
台风天是车祸多发的天气,从开始下雨方星岛便心神不宁。结果到了晚上七点,还是出事了:一辆102路公交车在经过杏花桥时翻了车。
杏花桥距离博陵大学附属医院很近,方星岛上下班也是坐102路车,当时车里还有她的两个同事。方星岛被叫到急诊部的时候,那里一片兵荒马乱,地面雨水混杂着泥泞和血迹,人来人往,混乱不堪。
方星岛被主任安排了两台小手术,接连站了三个小时,出了手术室便看见傅一。
她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他,浑身都湿透了,黑裤子和衬衫上面都是泥水的痕迹,整个人像从污脏的雨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个和她相熟的护士小声在旁边解释:“他打了你的电话一直没接,大半夜跑到口腔科找你,我说你做手术去了,他不信,偏要自己来。”说着又压低声音,“小许说你男朋友又高又帅对你还好,果不其然。”
走廊的灯似乎坏了,忽明忽暗,大晚上的也没人来换。
傅一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得笔直,脸上没有笑容。傅一很多时候脸上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可奇怪得很,这个夜晚方星岛能从他严肃的脸上读出不高兴甚至是生气的情绪。
“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做手术,没带手机。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仍旧不说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得她心虚不已,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你没事就好。”
“我在医院值班,能有什么事?”她觉得气氛有些严肃,开了个玩笑,“我没做什么亏心事,不会有雷劈我的。”
可傅一却没有笑,依旧直直地看着她。
走廊时不时有人匆匆地擦肩而过,方星岛觉得两人站在这里不大合适,只好再次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有病人在等我。”
他却摇头,说自己要回去了。
方星岛被他搞得有些无语,加上忙碌了一晚上很疲倦,突然觉得烦躁极了,拔高了声音不耐烦道:“你到底来干吗?”
他被这么一吼,讶异地看她,仿佛无法理解她突如其来的大怒。
“我看新闻,有辆公交车翻车,还有医生受伤,所以我来看看。”
他说得简单,方星岛却明白——他看新闻说102路公交车翻了车,知道是自己平时坐的那辆,又听到说有医生受伤,又打不通自己的电话,所以急匆匆赶到医院来。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台风天,他如此狼狈地出现,却被自己当成了出气筒。
方星岛看着傅一,忽然觉得特别地难过,却说不清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