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宛如一场季候风,迅猛且毫无预兆地袭击他的生命,他不敢太过靠近,唯恐转瞬成空。
傅一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好,方星岛知道。
可偏生两人碰面的机会多得很,巧合多了便让人觉得是别有图谋,心怀鬼胎。
周六老师给方星岛打电话,大致说的是晚上有饭局,让她拾掇整齐一些一起去。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偶尔也会带她参加这样的饭局,大多都是和院里一些教授级的老师,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学术会议,一顿饭下来从皮毛到内脏都摆上了桌面。有的老师带的学生心理素质差一些,饭没吃完已脸色发青,只有方星岛兴致勃勃地听着。她是最好的聆听者,他们说的很多东西她都不懂,也与她的学习工作无关,但仍旧听得专心致志,恨不得融入其中。
方星岛刚上车没几分钟,姜易又问起她前几天做的那场正畸手术,才说了两句,李蔚就板起脸:“现在不是上班上课时间,能不能别这么严肃。老姜你看看,小方好好一个女孩子被你带成什么样了,真不像话。”方星岛摸摸鼻头,想了好一会都不能理解她到底有多么“不像话”。
师母李蔚也在博陵大学任教,中文系,每次听他们讨论国内一些大手术都忍不住一脸牙疼状,她赴宴的重点却不在这儿:“小方,今年博陵大学来了几个不错的老师,今天估计都会来,你也毕业了,该为自己找个对象。”
“胡闹,那些都是老师,差着辈分。”姜易瞪着妻子。
“老师怎么了,又不是小方的老师,难道说老师教授就一辈子不要找对象了?!”李蔚反瞪了回去,保养得当的皮肤泛着光泽,眼波流转,情绪暗涌,这一眼过去姜易没敢再说话,嘟囔着去停车。
姜易今年五十六岁,与李蔚相差十八岁,当年这场忘年恋在博陵大学被津津乐道了许久。方星岛入学晚,错过了师母倒追老师的轰烈,也从一些师兄师姐那里听说过不少,但她觉得外界的评论有误,老师见到师母就像老鼠见了猫,怎么也无法想象当年还有三追三拒的戏码。
方星岛一边揣摩着自己老师和师母,一边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小北楼的大包厢。
傅一进门就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便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他的表情很难用言语去形容,这次也不瞪她了。
方星岛心里想:糟糕,这下他又得觉得她是刻意接近,别有用心了吧。
傅一今日又穿了白衬衣,估计是包厢闷,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倒是解开了,袖子也整齐地挽起,像是被熨过,没有一点褶皱,高大的身体坐在一堆高瘦胖矮不齐的中年人之间尤为突兀,很难让人忽视。
傅一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别开了目光,一脸眼不见为净,低头用茶水清洗着餐具。他洗得认真,一板一眼的,好像那不是餐具,而是珍贵的珠宝。
水在碗盘之间流动,奇迹般没有一滴落到桌布上。
方星岛坐在师母身边,那边老师介绍院里几个教授,这边师母和她咬耳朵:“这个高教授不错,你们医学院的,就是年纪比你大了几岁,不过也没关系……”方星岛哭笑不得,眼睛的余光看见傅一洗完了自己的餐具,又将坐在他旁边的苏主任的也洗了,好像周遭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李蔚见她望向傅一,一脸了然:“这个傅老师也不错,教数学的,理科生是不解风情一些,不过嘛,胜在皮相好,也没听说有什么不良嗜好,他们系里的那些女生,迷他迷得要死,但也没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还算洁身自好。”
方星岛窘迫,急忙压低声音解释:“师母,我不是……”
“你不用解释,我懂的。”李蔚拍拍她的肩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转头就和坐在她边上的两个女学生说:“可以麻烦你们和我换个位置吗?冷气吹得我头疼。”然后冠冕堂皇拉着方星岛坐到了傅一身边,明着寒暄暗里打探。
“傅老师第一次来参加我们这样的聚餐吧,还习惯吗?”
“还好。”
“你是哪里人,听说之前是在德国留学?”
“永乐人。”李蔚问一句,傅一便答一句,不甚热情。但李蔚是什么人,这些年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人天性如此,性格沉闷,也不怎么会看人脸色。这样的人大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好也有坏。
“永乐不错呀,临山靠水,养人。”李蔚说着,用手肘捅了捅方星岛,不住给她使眼色,方星岛尴尬得很,埋头吃菜,假装看不见李蔚的痛心疾首。
倒是那两个和她们换了位置的女孩见状也跃跃欲试地开口:“傅老师,我也是永乐人。”
傅一“哦”了一声,没接话,搞得对方一脸尴尬,不知该不该继续这话题。
在场的基本都是主任教授,再不济也是讲师,论辈分论资历方星岛都没有什么说话的份,目光也不敢乱瞟,只是竖着耳朵听着,低眉顺眼。
殊不知她这举动在傅一看来是装模作样,简直罪不可赦。
姜易爱喝酒,李蔚向来管得严,一晚上她忙着套话,方星岛看见老师如放虎归山,喝了一杯又一杯,刚想提醒师母,却被老师用口型威胁:“你的报告是不是想重写?”
假公济私太过明显,方星岛也无可奈何,只好扯扯师母的袖子,却不料她与傅一相聊甚欢,压根不搭理她。
“听老姜说小傅牙不好。”“傅老师”直接变成“小傅”了。
“嗯。”
“有空去口腔科看看,小方在门诊,她可是我家老姜的得意门生。”
“好的,我会的。”听到这里方星岛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你会去才怪。
“你怎么不吃菜,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