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她床边,声音不大不小,像一阵清风拂过她的耳畔,稍纵即逝。她困得很,也没去认真听,隐约只听到“事务所”三个字。她实在是累,眼睛始终睁不开,童禹乔见她没反应便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帮她关了灯和门。
第二天醒来,她头疼得很,隐约记得昨晚童禹乔似乎进房间和自己说了话,又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可童禹乔已经上班去了,无从对证。
方星岛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隔日方星岛上晚班,苗苗早早就回去了,办公室只有她一人,写完报告才发现过了下班时间,相邻几个科室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下她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刚锁好门回头,她就愣住了,谭叶舟不知何时来了,站在电梯口,远远地望着她的方向。
门已经锁了,办公室就在走廊的尽头,想如上次一样逃跑是不可能了。她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谭叶舟也没有动,像是要与她打持久战。
她在黑暗中,他在饱满的灯光里,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却像远隔千山万水。
终于,她听见他叫了她的名字,平静地,没有愤怒、痛恨和歇斯底里,像从前的每一次。
那句“七哥”就卡在喉咙里,咽之不下,吐之不出,最后,她捕捉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谭叶舟。”
那三个字从她口中喊出,特别的陌生。
他的目光像走廊里那盏老旧的灯,静静地落在她的头顶。方星岛恍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叫过他的名字,小时候总是没礼貌“喂喂”地叫,再长大一些喊他小七,后来就一直叫七哥,就这么叫了好些年。
她印象里这样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大概只有三次。
一次是她生日,他说好和她一起去看电影却失了约,她等了两个小时没等到便杀到他寝室楼下,一见到他就骂谭叶舟你这个骗子。
一次是在三年前,她在医院,与谭叶舟住同一个病房,无论她怎么叫他他都不愿回答她,最后她终于哭了,问他,谭叶舟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没有回答,深邃的眸子像一潭沉寂的死水,没有一点光亮。
最后一次,便是现在。
方星岛遥遥地看着他,恍如隔世。
她不知怎么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好久以前,谭叶舟说毕业后要带她去滑雪的事情。可她已经毕业一年多了,她才终于又见到了他。
现在她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信守承诺,承诺这东西,只是失败者软绵绵的武器。
车经过中山北路,高楼林立的大道,灯光霓虹辉映着橘色的月,谭叶舟开了一点窗,夜风混合着城市特有的汽车尾气狠狠地撞击在方星岛脸上。原本是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一不注意,却被风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只手从驾驶座伸来,稍稍将她的身体往后拉,又递过来一张纸巾,随后谭叶舟关了车窗。
方星岛艰难地呼吸着这混合了汽车香水的空气,从后视镜里望了谭叶舟一眼,他已经脱了外套,松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半边结实的胸膛,他比以前黑了不少。此时,他正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开车。
可惜,方星岛做不到这一点。
有只小虫挥舞着翅膀在她的脑海低空飞行,时不时撞击她的神经,扰乱思绪。
他问她:“星岛,你想去哪里吃饭?”
“我已经吃了。”
“那再陪我吃一点。”
方星岛想拒绝,但谭叶舟明显用的是祈使句,就像刚刚他提出送她,她拒绝了,最终还是坐在了他的车上。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对谭叶舟,永远学不会拒绝。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这边谭叶舟已经将车靠边,入目是一家不大的粤菜馆,孤单矗立在灯红酒绿中。
她记得这里。
她是个馋猫,从前学校远离市区,出来吃个饭坐公交最少要一个小时,每到周末她就会央求谭叶舟出来打牙祭。她最爱吃烧烤、麻辣烫这样的路边摊,他偏生不让她吃这些东西,便带她到这里来,起初方星岛还颇有怨言,来了几次后竟对这粤菜馆情有独钟。
好些年没有来了。
已经过了饭点,店堂里人并不多,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时隔多年还记得他们,笑呵呵地寒暄。方星岛看着谭叶舟熟练地点菜,白灼虾、姜葱炒蟹、什锦乌石参都是她爱吃的,她低头抠着桌布。
沉默一直蔓延到上菜。
“你现在在医院上班?”他问,一边帮她夹菜,还记得她不爱吃姜葱。
“嗯,口腔科。”
“还习惯吗?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还行。”
方星岛其实已经吃过饭,这会仍埋头苦吃,吃饭比说话要简单得多。他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像面对教导主任的学生,乖巧得可怜,后来自己也觉得可笑,“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头,谭叶舟也在笑,眉眼弯弯,和从前一模一样。
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好几年前,谭叶舟带她出来打牙祭,他负责出钱她负责出胃,一上菜就埋头苦吃,最后撑得胃疼,被谭叶舟扶着回学校。她记得有个晚上,她从餐馆离开后胃就疼,末了连路都走不动坐在街边一边哭一边咒骂谭叶舟谋财害命,他被她吓得手足无措,急得在路边绕圈儿。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多么无理取闹,可那样的日子,却不会再有了。
不会再有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主动开了口。她原本是想问这两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联系也不接我的电话,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她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理直气壮了,反而变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就说错话,触了他的逆鳞。
“回来有大半个月了。”他说。
方星岛“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