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只手轻轻地摘下我的蒙眼布,我混沌地看到一张苍白的、瘦削的、阴郁的脸。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手是在颤抖。
这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平凡的长相、身高和身材,一丢到人群中就会被淹没。他没有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他摘完蒙眼布后突然起身,焦躁地在我身边踱步。
我被堵着嘴巴,只能“呜呜呜呜”地发声。他听见了,又突然回来,蹲下身子,拿走堵住我嘴巴的布。
“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来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口腔因被塞了抹布而长久保持扩展的形态使我说话的时候有撕裂的疼痛感。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很小,只有十五平方米左右,我在屋子的一角,不远处有一张单人床,除此之外就是一张放着笔、本子、梳子等杂物的桌子,有个小小的像衣柜的塑料箱塞在桌下,再过去是开着门的同样狭隘的卫生间。这里很旧,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和很多年前热播的影视海报,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同样老旧的时钟,只有一个正方形的小小的关着还被套上铁丝的窗。
窗被报纸糊着,不知天色如何,墙上的钟刚好走到四点。
这是间阴暗逼仄的屋子里,只有我和这个穿着皱巴巴的灰白衬衣和黑色裤子的看起来二十七八岁不像坏人的男人。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就这样木然地和我对视着。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但现在一点也想不起。
他挪动着脚步坐在床上,背微微佝偻,过了一会,我听见他轻声说:
“我跟了你四个月。”
原来,真的有人在跟踪我,不是我的错觉。
说实话,我的恐惧减少了不少。
因为他实在不像个坏人,他看起来比我还要局促,不安。
虽是这样,我还是不敢惹恼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次:“你是谁?你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我是不是得罪过你,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坐在那里,对我摇头:“没有,不是你。”
“那是谁?你想怎样?”
“我也不知道我想怎样。”他居然笑了,不是那种阴森的笑,而是无奈的无措的笑,好像真的很迷茫。
“那你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不行!”他认真地、笃定地、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终于还是受不了了,猛地想从地上蹿起来,忘记身上还被绑着,整个人狼狈地栽倒在地上。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动于衷。
“你是神经病啊!把我抓到这里干什么啊!放我出去啊,你以为是在演电视剧吗?动不动就把人绑走!你这样是犯罪你知道吗?我诅咒你祖宗十八代啊,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把我绑到这里来干吗……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我!救命啊!这里有人绑架,快救命啊!爸爸,祝融,许宝桐,你们来救我啊!”
我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嚎着,他皱着眉站起来,从地上捡起那块原先塞着我嘴巴的布,又将它塞进我的嘴巴里。他的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嘴唇也是紧紧地抿着,整个人笼罩在灰霾里。
“你叫啊!你继续叫啊!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他蹲下身子,恶狠狠地说:“你不认识我,你是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还认识你妈!一年前,我听信她的话,把存下的三十万取出来做了投资!我一块钱分红都没有拿到,公司就破产了!现在破产清偿,我三十万就剩下几万块!”
他的手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眼睛因充血而变红:“我辛辛苦苦地打工,每天风吹雨淋拼命地工作,住在这个破狗窝里,从来没吃过超过五块钱的快餐,好不容易存了三十万,她和我说会变成四十万!她和我说很快就可以买大房子的!现在我只剩下这么一点点钱,连房子都没有了!”
“我十八岁从村里出来,到现在十年了,十年了啊!这三十万是我一块钱一块钱地存起来的!是她和我说回钱快,很快就可以凑够四十万,到时候我就可以攒够首付买大一点的房子了!但是钱呢!你把钱还给我啊!还给我啊!”
“你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赚钱有多辛苦,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女朋友说好要嫁给我的,她说我买了房子就和我结婚的!可是你们做了什么,把钱拿走就跑,你们把钱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啊……”
“你妈让我变成这样,我也不会让她好受!”
“我跟了你四个月了,整整四个月!我每天就跟着你,看着你进进出出,我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样把你绑走,要怎么折磨你!你知道我等了这个机会多久吗?你知道我等你落单多久了吗?每一次看到你,我都在想要怎么折磨你!”
“你把钱还给我好不好?还给我啊……你把我女朋友也还给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我木然地任由他摇晃着,有水滴在我的手上,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我的。
肩膀很疼,全身都在发疼,但更疼的,还是脑袋,它不停地抽搐着,疼得我想吐。
我想告诉他,这根本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妈的错。那个拿了你们钱跑了的女人现在已经在监狱里了,公司破产了,破产清偿也是走了法定程序,我妈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真的很疼。
男人抓着我的肩膀,像是要把手指穿过衣衫和皮肤,掐进我的皮肉里。他又哆嗦着,将手放在了我的脖子上,逐渐用力。
我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要被疼死了,塞着我嘴巴的布在挣扎中落在地上,可我还是无法发声。
在这一刻,我脑海里闪过很多身影。
有我爸妈,有姐姐,还有祝融,和我的朋友。
唉,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为你们做过什么事,现在想起来,真惭愧。
我要死了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