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胸口中弹,上个月周声给她做了开胸手术。可是,两周前她还是过世了,肝癌晚期。然后,那个孩子就跟着周声了。他父亲也死得早,周声觉得他可怜,就带在身边。也不知道谁教他喊爸,他就一直那样喊了。”
方早才想起camille和她说的话,关于周声的:“他是不是也生病了?camille说……”
“是,那孩子妈妈有肝病……”
赵苍苍还未说完,方早已经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朝周声走去。
营地热闹非凡,村民们载歌载舞,方早的忽然起立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周声。
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像一场甜蜜的刑罚。
他以为方早要来质问自己,问他为什么最初不愿意救阿崇,问他当年为什么离开,问他为什么这些年不与她相见。
周声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方早问的却是:“你还爱我吗?”
周声看着她水盈盈的眼睛,一时说不出一句话。
方早却步步紧逼:“我原谅你丢下我逃跑,我原谅你这两年来胆小地躲起来,我原谅你让我在父母面前难堪,我都原谅你。但你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周声知道,只要他说一句不爱,她就会立刻走开。她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拖泥带水。
可是,这一句话,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说:“你回去吧!”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夹着一点点无奈和哀愁,方早不知怎么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她盯着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真是胆小鬼。”她的愤怒在这刻喷薄而出,无法控制,她狠狠地将他一推,“你这个胆小鬼!”
那个跟在周声身边的小男孩不知两人的情况,见周声被推,像头小牛一样蹿了出来,狠狠地用头顶向方早的肚子。
方早没有防备,跌坐在地,肚子疼,屁股疼,手也疼。
这下,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两年的委屈,她怎么都无法再压下去。
“阿崇病危,你不告诉我,我没有怪你!你回去捐肾脏给阿崇,没有告诉我,我没有怪你!阿崇过世了,我们都知道是难以避免的悲剧,你偏偏要往自己身上揽,我还是没有怪你!你以为你自己很伟大吗?就这样一走了之,你知道伤害了多少人吗?就连bol都不止一次在上课的时候惋惜叹气,说他曾经有个优秀的学生放弃了自己……”
她的声音由小变大,越说越难过,从小声抽泣变成了号啕大哭。
推倒她的小黑娃以为自己太过用力,也知道做错了事,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跳舞的人群的注意。
周声感觉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就像要爆炸一般,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不想,她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却还愿意来找他。这样的方早,让他觉得陌生,更让他手足无措,他不愿意任何一个人伤害她,自己却将她伤得那么深。
终于,他还是蹲下身,轻轻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别哭了。对不起,我那个时候没有告诉你,是我可怜的自尊心作祟,我不想你知道那些肮脏的事。后来,我不愿意回去,是不想自己被当成筹码,不想变成她交易的对象。我回去后,看见他那么痛苦,便一直在后悔自己回得太晚。我离开,并不完全是因为愧对于你。手术之后,我和大……他相距一个病房,他发病的那个晚上,我就住在他隔壁。我看着刚下手术台的医生们拼尽全力去抢救他的生命,我才知道,自己一直错了,错得离谱。他过世的那个晚上,医院里好几个年轻的医生都哭了,不只因为他平时人好讨人喜欢,更因为对生命的无可奈何。可是我,我却将他的生命当成儿戏,我学了六年医,考到了行医执照,却不知道作为一个医生,只要能够挽救病人,应该抛下一切私人感情。”
“方早,在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不配得到你的喜欢。”周声看着她,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你那么好,而我却这么糟糕。”
方早不承认他的说法:“你一点也不糟糕。”
周声却打断她:“不,你别说话,你听我说。这两年,我去了许许多多的国家,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人,战争是残酷的、可怕的,它将人变成了杀戮的机器,将生机勃勃变成了满目疮痍。我总会一遍遍地想起你的好。可是,现在想起你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方早,你问我还爱不爱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不爱你了。”
原先难以出口的话,在这一刻却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当他说出口的时候,他才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只是周声看不见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是多么痛苦与悲伤。
所以,方早断定:“你撒谎。”
你说你不爱我,我不相信。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你撒谎。”方早看着周声,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