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声让方早跑的时候,她十分迅速地跑了。
她留下来,只会成为累赘。
因为酒气未散,她的步伐拖沓缓慢,其间还被绊倒了两次。但是她很快爬起来,跑到了附近的商家,拼命地拍门,可惜无人响应。
最后她是在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找到了救援。一开始别人闻到她身上的酒气,还以为是恶作剧,直到她抬起头,看见她眼中的泪水,才意识到不是玩笑,连忙报了警,又拿了工具和她一起跑到了巷子里。
方早是亲眼看着酒瓶在周声的头上碎裂的,血很快从他的头上渗出,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几个混混见方早带来了人,骂骂咧咧四散而去,那个矮个子还愤恨地往瘫倒在地的周声身上补了一脚。
方早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抓起了地上的另一个瓶子,狠狠朝那人砸去。
可惜,玻璃在地上炸开花,压根没有碰到人。
方早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声,在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恐惧,他直挺挺地躺着,像当初从火场搬出来的那几个人。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向他的人中,即便感觉到温热的鼻息,她仍旧觉得恐惧和不安,以及难以忽视的内疚。
如果不是她忽然发脾气,如果不是她喝了那么多酒,如果不是她莽莽撞撞地乱走一通,或许就不会遇到这些人,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这一天,她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高低起伏,跌跌荡荡。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她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周声,他的脸上满是血污,但仍盖不住他精致的眉眼。
她的手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她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周声的唇上,吓了一跳,迅速地收回。
可下一秒,她又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他挺拔的鼻梁,怎么也压制不住如擂鼓的心跳。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从前,面对阿崇的时候,她时常有这样的心动。
但在此时,她更多了一丝惶恐。
这是喜欢吗?
距离上一段失败的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方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起阿崇,就像她已经不再攀岩、跳伞和蹦极。
他就像华丽的冒险,带来失重的快感和激动的心跳,但那是短暂的,很快,她还是要回到陆地。
赵苍苍曾经说过,方早对阿崇并不是喜欢,只是一种虚幻的假象,因为他给她带来了神秘感和想象空间。他们不像情侣,她从未有过想二十四小时与他腻在一起的体验,也不曾因为他和别人多说几句话而嫉妒。
对,嫉妒。
她终于知道,原先缠绕在心上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叫作嫉妒。
方早对这种感觉极为陌生,上了救护车也是面色严峻。医护人员以为她担心同伴,忙安慰她:“不要太担心。”
其实周声并不是昏迷不醒,他不久前醒来过一次,看到方早全须全尾地坐着看他,也不像受过伤的模样,还挤出一个笑容。可方早还没说上几句话,他又晕了过去。方早吓了一跳,什么急救知识都忘记,直接摇晃他的身体。
周声这才抬起眼皮:“我没事,就是有点晕,还有点累。”
来海德堡这几天,为了给参展做准备,周声每天都是很晚才睡,经历了如此凶险的一夜,精神陡然放松,便觉得困倦,这一睡,便睡到了医院。
周声头上的伤看着凶险,却不是最严重,轻微脑震荡,伤口清创、缝针,很快就处理好了。倒是他的右手,拍了片子,手腕骨裂。
方早青白着脸,全程没说一句话,那是一双未来医生的手,现在为她受了伤。
周声平静地安慰她:“几周就能好,不严重。”
他没有使用止痛剂,从缝针到打石膏都是靠着自己意志力硬扛,这会儿额上满是冷汗,面色也是苍白的。
方早闷闷地坐在一边,发现天已经快亮了,第一缕晨曦恰好从窗外照了进来,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方早心里一跳,忙转开了脸:“我去打个电话。”
今天他们一行人将会回慕尼黑,眼下这个情况他们肯定走不了,虽然伤口都处理了,但被医生要求留院观察,必须打电话给随行的老师报备,延迟回校的时间。
她打完电话回到病房,周声又睡了,头上贴了一块大纱布,看起来有些滑稽。
方早认真算了一下,自己也是三十几个小时没睡觉,眼下也没什么事,便靠在病床前的沙发上打了个盹。
方早的睡眠质量向来好,又折腾了一夜,这一夜直接睡到了中午。
最后,她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她睁开眼,便见周声推着点滴架,用打着石膏的右手以一个奇怪的高难度动作在给她盖被子——他的左手还在打点滴,不能高举,打着石膏的手又不能弯曲,他只能侧着身,将薄被往她身上放。
可惜,周声还没和他的石膏手培养出默契,第一次将被子甩到了方早的脚上,第二次甩到了方早的脸上,他刚准备尝试第三次,被子被方早一拉,露出了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来。
他尴尬地和她对视了五秒,想着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气氛轻松一点。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你饿了吗?”
医院附近有个不错的四川面馆。
那是之前周声在海德堡实习的时候偶然发现的,面馆是对年轻的夫妇开的,老板娘是个川妹子,脾气火暴,如同辣椒;老板却是个面团一样的人,又白又胖,对谁都乐呵呵的。
周声来过几次,他不是那种性格热络会与人寒暄的人,面对老板的主动攀谈,多数只是回答,老板也不生气。老板娘每次都给他的面下足了料,满满一大碗,直言不讳:“你长得好看!”
老板气呼呼的:“你个瓜婆娘,败家哦!”嘴上这样说,面上却没生气,下次见了周声,还用四川普通话和他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