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初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这一次，倒不是于筱竹要求。
    他向来珍爱生命，不小心擦破皮都要用双氧水来回擦个好几次，被刺了两刀在医院住这么长时间对别人来说或许值得惊奇，但对他来说不足以大惊小怪。
    林觉予好不容易从繁忙的工作抽出身，刚结束加班，就被伤员一个电话叫到了医院，又给他捎来了他网购的包裹，看见他精神抖擞地坐着，忍不住抱怨：“你没啥事就可以出院吧，天天把人民公仆当跑腿，也只有你了！”
    郁云初对检察官的指控压根儿不理会，直接抢过包裹就开始拆，林觉予看着他从包裹里抖出一头波浪长发，又从另一个包裹拆出一顶毛呢帽子，虽然上面是显眼的双c标准，也不能掩盖它是一顶女式帽的事实，他看着郁云初在自己头上比了又比，忍不住打断他：“你什么时候有异装癖？”
    郁云初纡尊降贵地看了他一眼：“你的使命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林觉予愤愤地走到门口，又被他叫住，他还以为姓郁的意识到自己态度不端正，打算弥补，却没想到他问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个女孩儿，就是罗小可，她并没有参与犯罪，只是受到胁迫，应该不会被起诉吧？”
    “是她报的警，加上未成年，应该是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女孩儿……挺内向的，我打听了一下，情绪不大稳定，现在还在住院。”
    “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跪安了。”郁云初扬了扬手，赶走林觉予。
    林觉予忙碌了一天，加上探视时间快到了，他也不想多留，但被郁云初这么赶走，难免有些伤心，他愤愤地出了病房，没想到那人却跟在了自己身后进了电梯。
    “不用送了！”林觉予没好气，现在要挽回，也来不及了，他的心已经被伤透了。
    郁云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没送你，我只是下楼。”
    果然，他按的是七楼。
    七楼，是商眠病房所在楼层。
    这些天，郁云初一次也没有去探望商眠，但她的病情他却了若指掌，在她没有清醒的时候，每日他都会去病房外偷偷地看上几眼，可她醒来之后，他反倒望而却步，只敢在夜深人静或清晨的时候，悄悄地靠近。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起初，他为商眠的欺瞒感到愤怒和痛苦，刻意忽视她的存在，对她的忠告与警示无动于衷。直到危险来临时，她义无反顾地出现，郁云初才后悔莫及，他不愿意信任她，才让她置身危险，才让她受了伤。
    他原谅不了自己，却控制不住想见她的渴望。
    即便，她心里有别人，他也忍不住想朝她靠近。
    深夜的走廊有些空荡，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值班护士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见怪不怪地垂下头——第一次见这么帅的男人鬼鬼祟祟在深夜出没难免大惊小怪，但天天见就不出奇了。
    走廊的灯很暗，郁云初悄悄地走到商眠病房门口，正准备把纸袋放下，却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他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吧嗒”一声掉到地上。
    “怎么这么胆小。”商眠的声音带着夜里独特的喑哑。
    郁云初猛地回头，恰好对上她眼中的戏谑。
    商眠穿着和他同款的病号服，原本就纤瘦的她罩在宽松的衣服里，显得更加单薄，头上还戴着一个可笑的网兜，左脸也贴着纱布，脸色在昏暗的光中显得苍白，整个人看着可怜又憔悴。
    郁云初已经偷偷看了她许多次，但与她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心脏猛地一抽，他撇开了脸。
    商眠虽然不爱美，但见他看也不看她，仍是震惊了一下，有些难堪地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头：“很丑吗？”
    “不，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没有。”郁云初抬起头，对上她清澈的眸子，又重复了一下，“我没有。只是……”只是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想起你受伤的画面，我就忍不住难过、自责，只恨自己不能保护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郁云初压根儿没想到大半夜商眠不睡觉，在这里蹲守他，被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问，也想不出怎么回答，只得将东西往她手里一塞，急匆匆就要走。
    商眠在他身后窸窸窣窣地翻着纸袋，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刚足够郁云初听见：“果然……觉得我现在剃了光头，还毁容，就嫌我丑，不仅给我这些东西遮羞，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敢。”
    “不是，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郁云初终于顿住了脚步，又急又恼。
    商眠却慢条斯理地朝他走近，慢慢逼近，她明明没他高，整个人却带着强大的气场，将他压制得无法动弹：“那你为什么不敢出现？我受了伤，动了手术，可怜兮兮地昏迷了几天，连局里的清洁工阿姨都来探望我，某人却连影子都没见着，如果不是我深夜不睡觉在这里蹲守，你还想躲我多久？”
    她啊，就像一阵风，迅猛地刮了过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他想抱住她，却一次次落空，他以为，她是不属于他的生命，虽然她来得猛烈，将他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
    可是，他才知道，他错了。
    她是风，吹过他的世界，就算他再怎么假装若无其事，她来过的痕迹，都难以被磨灭。
    “我没有躲你，我只是觉得愧对你。是我将危险带给了你，我却没能保护好你，还让你受伤……”
    “不是，不是这样的！”商眠打断他，“不是你把危险带给我，我是刑警，危险对我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如果没有你，罗雪那后面的一刀，指不定就扎在我的喉咙、我的心脏里，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已经死了。如果没有你，我的脸可能也会有疤，你不能否定自己的存在。
    “而且，你也不能否定，我爱你这个事实。我爱过江遥，但现在我爱你。
    “江遥是我曾经的爱人，我为失去他而痛苦，更为他因我而死内疚，所以我每一天都想抓住巴洛。最开始我接近你，的确是因为我家欠郁伯伯的人情，但后面我担心你被巴洛报复，并非因为当初你那张画像，而是因为我爱你，我担心你，我不能失去你。”
    她说着，终于走到了他面前，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她和郁云初谁也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门悄悄地开了，又悄悄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