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眠并不知道,自己的面部缝合是由郁云初亲手做的手术。
她面部的那一刀,有6cm长,又很深,如若在普外科缝合,必然会留下伤疤,必须送到美容整形科,但他们所在的是市一医院,并没有整形外科。
何小空仍旧记得那一天的郁云初,她与他见了几次面,但没有一次是像那天那样的狼狈,满身都是血污,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凝固,看起来更显得狰狞恐怖。
“商眠脸上的伤,不好好处理会留下伤疤,让我来做,我相信,这个医院没有医生能比我做得更好。”话是对医生说的,他看向的却是商眠的父母,“你们相信我。”
“你受了伤。”
“没关系,伤的是左肩,对我拿手术刀没有太大影响,我可以的。”他笔直地站着,对身上的伤痛似乎毫无感知,眼睛始终望着手术室,此时商眠刚刚被推进去,“没有人能够比我做得更好。”
这话若是换成别人说,便是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可他是郁云初,他的语气坚定到令在场的人完全信服。
何小空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没有人能够比他做得更好,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爱商眠,那是他爱的人,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郁云初并非市一医院的医生,但他在业内颇有名气,且情况特殊,所以家属签署了同意书后,医院破例让他为商眠进行手术。
郁云初脖子上的伤、肩膀的伤仅在普外科进行了简单的清创和缝合,他便换上了无菌服,进了手术室。
他的确有资格自信,因为他在如此紧急和简陋的条件下,成功地完成了一个修复手术,他的每一针,都是恰到好处。
但没有人知道,他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为商眠手术的。
何小空不知道,商眠也不知道。
商眠头部受了伤,需要卧床,她没法第一时间找郁云初求证他当时的心情。只是令她想不到的是,她已经醒了两天,探望的人陆陆续续,连他的父母都给她带来了一堆补品,唯独郁云初不见踪迹。
她昏迷醒来的第一天,便打听了郁云初的伤情,得知他情况并不严重,并且随时可以出院后,商眠也试图想要去探望他,却被江远看守得死死的。
“你刚做完手术,不能下床。”他看着商眠,面色严峻,坚守自己的底线,这几日,江远除了上课,每日都守在医院,明明请了护工,他的存在只是使得病房更拥挤,但无论商眠如何驱赶,他不走就是不走,每夜都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沙发上。
曲葵看着,冷哼了一下,表达了对江远的赞同。
她是不怎么喜欢江远的,这会儿却和他同一阵营,对商眠严防死守,不仅不让她下床,连电视和手机都不让看。
监狱里的犯人都有放风时间,商眠却在曲葵和江远的看守下,毫无人权。
她不能下床,不能去看郁云初,令她想不通的是,明明就住在同一医院的不同楼层,郁云初竟然也不来看她。
一次也没有。
可人没有出现,病房里却出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同颜色不同造型的假发,不同材质不同款式的帽子,不同国家不同口味的零食,每天上午8点在医院查房之前,满满当当地摆在了病房门口。
整整一周,从不间断,堆满了商眠旁边的病床。
商眠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小东西,啼笑皆非,帽子和假发是因为她做了手术,零食又是什么意思,虽然没有署名,但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很想抓住他问个究竟。
但郁云初神龙见首不见尾,送来了东西,人却压根儿不露脸。
与此同时,郁云初正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地接受他妈于筱竹女士的鸡汤洗礼。
这鸡汤,是真正的鸡汤,来自100多公里外的深山农家,运到博陵新鲜宰杀后炖煮,每半小时撇一次油,再加上同样来自深山老林的野生菌菇,味道鲜美,令人垂涎欲滴。
但郁云初却不这么认为,他看到汤,脸色就黑了。
他肩膀与脖子受了刀伤,伤口虽不深,但看着凶险,流了不少的血。于筱竹和郁长安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还没将衣服换下来,满身的血污,差点儿没将于筱竹吓晕,好在医生一再强调保证没有大碍,只是皮外伤,才让她冷静下来。
但这几日,郁云初十分不好过,于筱竹每日变着法子煲鸡汤给他补身体,一日三餐,基本都是滋补,虽然他已经不止一次抗议,仍旧无人尊重他的意愿。
最开始,他是趁着于筱竹不在直接倒进马桶,被发现之后,于筱竹会站在他面前,直到他老老实实将鸡汤喝完,才离开病房。
只要他用行动拒绝于筱竹的爱心鸡汤,她也不强求,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最后郁云初会在自己的良心谴责以及郁长安杀人的目光下,捏着鼻子,喝光鸡汤。
“你和商叔叔家的阿眠,是怎么回事?”于筱竹说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孩子挺好的,这次如果没有她,我可真不敢想象。上次的事情也是,我们家总是麻烦她,你有空想想怎么报答人家!”
报答,以身相许吗?
郁云初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于筱竹见他没回应,又长吁短叹扯到别处:“唉,这脖子要是留了疤,可怎么是好!”
不说还好,一说,郁云初就黑脸。
他脖子上的刀伤因为时间紧急只做了普通缝合,那个医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原因,给他缝得歪歪斜斜,十分难看,郁云初感觉自己闭着眼睛,都比他缝得好。
拆线那天,他看到针脚,用了好长时间才平静心情,好在,那是在他的脖子上,而非在商眠的脸上。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万分庆幸,商眠的缝合手术是由自己亲自做的。
那是他做过的最艰难的手术,她为了他身陷险境,又为了他而受伤,他看着她布满血污的脸,看着她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几次都拿不稳针线。
全程他都是咬着牙的,忍着身上伤口的疼痛,忍着内心的不安与痛苦,他知道,在一个没有整形科的医院里,没有人能够比他做得更好,无论多艰难,他都要坚持。
一台手术下来,刚放下剪刀,他脚下一软,几欲瘫坐在地,好在旁边的护士及时扶住了他。
为自己爱的人做手术,这样的体验,郁云初一辈子都不想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