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星,雨夜的光,悬崖的花,美好不及你,遥远不及你。
商眠出现的那天,郁云初有台手术。
患者小米粒今年10岁,6岁的时候因为家人照看不当被邻居的狗咬伤,面部撕裂,左眼下睑撕裂,当时在社区诊所就诊,缝合50多针,留下了严重伤疤,导致毁容。
因为面上的伤疤,女孩性格内向,虽然留了长发挡住半边脸,但女孩在学校仍旧长期遭遇校园暴力,被孤立、被嘲笑是轻,严重的时候还会遭到虐打。
郁云初便是在某天下班路上遇到被校园暴力侵犯的女孩,他们嘲笑她丑八怪,将她的书包扔着玩,将她的作业都撕成碎片,女孩不敢反抗,只是蜷缩在一旁看着,或许是因为女孩恐怖的面容,无人上去帮她。
郁云初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但终究还是看不下去,将几个男孩驱赶走,但女孩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用长发遮挡住面容,飞速收拾东西走人。
郁云初跟着她回了家,其间和她搭了两次话,说明自己可以帮她改变容貌,女孩却没有回应。到了女孩家,他与她的父母说完来意,对方并没有激动和欣喜,反倒狐疑地盯着他:“你有什么意图?我们没有钱!”
“我做了一个公益项目叫‘晴空计划’,帮助家庭有困难的人免费整形。”
“是拿我们当广告?那广告费可得好好谈!”
郁云初从未与如此市侩的人打过交道,一时气结,愤愤地扬长而去,可走到巷子口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女孩躲在阴暗的窗后,怯生生地望着他,眼神带着渴望,又有戒备。
当初他找到小雨并且说服他,多少还是因为那些和小雨生活在一起的流浪汉。因为小雨事件,郁云初也意识到,不能够贸然行动,自己一时的好心,也可能引起不好的后果。
只是回到家里,他还是对小米粒十分忧心,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最后还是商眠看出了他的不悦,随口问了一句。
商眠也没想到,自己当时对他的质疑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多少有些内疚,当即去户籍科要了小米粒家的资料,第二天便和他去了一趟小女孩的家,也不知道她和女孩父母说了什么,那对夫妻竟然同意了,连沉默不爱理人的小米粒也变得友好,与她关系亲密起来。
离开后,郁云初追问了商眠许久,她也没有说她到底同他们说了什么。
小米粒加入“晴空计划”后便住进了云开医院,郁云初开展了几次专家会诊,为小米粒制定最完善的手术方案,这期间,商眠也来探望小米粒两次,并答应她手术那天自己一定会出现。
小米粒面部挫裂伤已有好几年,错过了最佳的修复时间,修复难度虽不小,却也不是不可克服。他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方案,从缝合用的针线到创面修复的针数,以及抗瘢痕药物都经过严格筛选,郁云初是个有经验的医生,这样的手术他做过十来台。
但那天,郁云初在手术台上还是出了不大不小的意外。选针的时候,本应该是缝针选用4x12小三角针,但他选错了针,幸亏医助提醒,才没有造成事故。
原本四个小时的手术,也因他的失误延长至六小时,好在最后还是圆满成功。
离开手术室的时候,郁云初才发现自己无菌服里的衣服完全被汗湿,黏腻地贴着皮肤。
从他第一次拿起手术刀时起,只要站到手术台前,他便能够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唯独这一次,他走了神,因为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看见了商眠。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光影绰绰,恍如隔世。
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但一转念,欣喜就变成了浓浓的失落——她答应小米粒来陪她手术,并非为他而来。
长时间的站立加上精神的高度集中耗费了极大的体力,下了手术台,换下衣服,郁云初的脸色有些难看。
陵光不禁有些担忧:“郁医生,还好吗?要吃点什么吗?我叫外卖。”
郁云初有严重洁癖,不习惯在医院吃东西,摆了摆手往外走。
离开手术室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商眠的身影,也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庆幸。
结果刚出办公室的门,便有人朝他递来一个纸杯。
在冬天的夜里,热可可冒着香甜滚烫的雾气,郁云初猝不及防,吸了满腔的甜腻。
他没接,商眠也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你脸色有点难看,低血糖吗?喝点东西。”
这一周来,虽然她一直开着车跟在他身后,但这么直接出现在眼前,还是第一次。
原本她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他,她最开始搬到观澜半岛的确是因为委托,当发现恐吓事件是乌龙没有马上搬走也是因为他曾揭发巴洛而上了黑名单,担心他遭到报复。商眠承认,她对郁云初最初的好感,源于他的正义感与不畏邪恶。可她喜欢他,与这些事情毫无关系,她和他在一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爱情。
纸杯很薄,商眠觉得手有些烫,郁云初终于接过她手中的热可可,却没喝。
她向来舌灿莲花,这会儿却显得笨拙,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便被打断。
“小米粒手术很成功,术后7—9天可以拆线,拆线后应用抗瘢痕药物。观察有无感染、血肿、皮瓣坏死等情况发生,接下来6个月为观察期……”
郁云初低着头,没有看商眠,目光落在手中的热饮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伸出了手。
“我不是来看小米粒……不,我是来看小米粒的,但我也是来找你的,我有话和你说。”
商眠清了清喉咙,刚组织好措辞要和他解释,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她低头一看,脸色蓦地变得难看。
“你最近有没有接到什么奇怪的电话?或者有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这就是你想要对我说的话?”他提起的心,又重重地从高处坠落。
“不是,我……”
“没有接到奇怪的电话,没有人跟着我,也没有人想要伤害我。过去的二十几年,我都生活得好好的,那个什么巴洛,什么可笑的黑名单,我从来没有受到过威胁,所以你可以放心了,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左右,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他的目光像裹着一团浓雾,沉重地朝商眠压了过来,“我不需要。”
说完,他把手中的纸杯搁在了电梯口的垃圾桶上,扬长而去,没有再回头。
明明说重话的人是他,但看起来更狼狈的人,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