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眠刚把何小空送进公寓楼,郁云初的车已经开到了自己身边。
说不感动是假的,他有条不紊的作息,完全被自己搅得一团糟,或许因为没睡好,现在眼底下还有明显的黑眼圈,但他的盛世美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带上了一点颓废的美。
“怎么不上车?”
商眠仍旧站着没动:“我今天去陵江捞浮尸,虽然我没有动手,但太忙,也没顾得上换衣服。”她说着,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果然,郁云初开车门的手一顿,脸色微微发白:“捞……浮尸?”
“嗯,还是腐烂的那种。”
郁云初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十分有趣,最后,他咬咬牙,仍是将车门敞开:“你上车吧,没事。”
商眠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刚从水产市场出来,浑身的腐臭味被他嫌弃,甚至在半路上将她丢下车,现在却不计较她与尸体曾待在一起过。
她刚上车,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感动,郁云初又慢悠悠地补充:“我明天去把座椅换了就好,再做个全车蒸汽杀菌。”
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郁云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当然,商眠也累得走不动了。郁云初的车干净又舒适,她可以牺牲自己,丝毫不顾及他的嫌弃与鄙夷。
“怎么了?看起来很累。”
“嗯,今天捞起来的女尸面容腐烂,指纹和dna在数据库对不上,也没有任何证件和资料,到现在还不能证明其身份。”商眠简略地将情况说了一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近博陵不太平,前段时间的连环杀人案和失踪绑架案已经让局长头大,现在上头正盯着,又出现女尸,队长估计更头大了。”
商眠说着,揉了揉眉心,后视镜里的人面容疲惫。
郁云初瞄了一眼,欲言又止,又瞄了一眼,他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开了口:“我想,我应该可以帮到你。”
商眠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你可以?”她并非不相信郁云初有这样的能力,他只一眼就可以记住别人的面容,又是专业修复整形医生,在博陵颇具盛名,她见识过他的技术,他的双手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所以她不怀疑。她只是不敢相信,郁云初愿意帮她,去与尸体接触,那可是洁癖几近病态的郁水仙呀!
郁云初被她盯着,不自然地撇开了脸。
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无比艰难,可是他宁愿自己为难,也不愿看着商眠烦闷。
郁云初并非公安系统内部人员,并无权利参与案件。
商眠像是知道他随时会反悔一般,连夜给金戈打了报告,金戈听到“郁云初”的名字,隔着电话沉默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阿眠,你是不是……”
商眠知道他要说啥,直接否认:“我和郁云初相识和巴洛案无关,和江……也没有关系,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是个优秀的整形医生,这一次,也是他主动提出帮我们。”
金戈没有再说什么,第二天商眠到了局里申请书就已经盖好章正等着她。
作为一名刑警,商眠不能说见惯了尸体,却也不陌生,但每一次走近技术科,她总觉得阴风阵阵,一阵阵发憷。
在郁云初走进技术科之前,商眠已经做好了千万种打算:他厌恶,他排斥,他后悔,他难受,他临阵逃脱,他半途而废,她甚至做好了他不会出现的准备。
商眠是能够理解的,她第一次接触到尸体,整整好几天食不下咽。时至今日,何小空和陈肃一听到人命案还是脸色发白,就连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员,都难以克服心理障碍,更何况是非专业的普通人。
但是,他还是来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勇敢地奉献自己,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出牺牲。大多数人遇到这种事,都会选择充耳不闻或者是逃避。
可郁云初却说,我可以帮到你。
他说的是“你”,但商眠知道,他所帮的不只是她,还有死者,换作是别人对他发出请求,他也会这样做。
因为,他是郁云初,指认巴洛,发起晴空计划,长期做公益项目,连流浪的少年都不愿放弃,外冷内热的郁云初。
他穿着隔绝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商眠看不到任何情绪。
“放心。”郁云初进入检验室时,只与她说了这么两个字。
他与法医足足在检验室待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商眠如坐针毡,好几次她都想要进去看个究竟,却害怕影响他们工作。
就在她的耐心即将告罄时,检验室的门终于开了。
商眠刚走近,便被郁云初喝住:“你别靠近我,就在那儿站着。”
检验室的空调温度很低,但郁云初额上仍是密密麻麻的汗,眼睛透露出疲惫:“死者生前曾做过整形手术,鼻子、下巴、腮骨都有不同程度的手术痕迹,还曾经戴过矫正牙套,我会尽量将她整形前后的模样都拼凑出来,希望能够帮到你们。”
隔着口罩,他的声音嗡嗡的,眼神认真又坚定。
这一刻的郁云初,商眠是陌生的。
他傲娇高冷的表皮下,隐藏着一颗善良而热忱的心,他白净修长的手,不仅能够修复人的容貌,还带来了希望。
他高高地站在那里,很近,可商眠又感觉遥远。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走上前去,给他一个拥抱。
但他却后退了:“商眠,我说了,你站住,别靠近我,我身上有细菌。”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慌乱,几乎是喝止她。
商眠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他深沉却压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