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郁云初都没有和商眠碰面。
他手上忙于晴空计划两个大项目,连日来不是会议就是手术,上下班时间乱成一团,每次回家,商眠不是房门紧闭就是还未归家。
若是往常,他一定按捺不住,可这一次,郁云初忍住了。
只要商眠主动低头,我就原谅她。
郁云初这么想,商眠却始终没出现。
之前纵火案被烧伤的少女钟意一直在云开医院接受治疗,三个月内进行了不下十次的专家会诊,做了四次修复手术,因为加入晴空计划,所有的治疗费手术费和住院费,都是由云开医院所负担,郁云初还从自己的私人账户划了一笔费用,专门用于家属陪护。
钟意的手术基本都是由郁云初主刀。三个月下来,虽然修复整形还未完全成功,但自入院以来一直不愿说话、内向阴翳的女孩,也逐渐慢慢地敞开心怀,不再那么沉默了。第三次手术结束,拆掉绷带的时候,她甚至露出了笑容。
但郁云初脸色却不是特别好看。
“郁医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钟欣忙追问。
郁云初摇摇头:“恢复得挺好。”第三次植皮,大部分伤疤已被修复,但仍旧达不到郁云初的预期,钟意烧伤面积太大,植皮后还有明显的肤色不均,虽比最开始的触目惊心好了不少,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修复的痕迹。
虽然对钟意来说,这不是问题,化妆或许能够遮掩过去;但在郁云初心里,他仍觉得不够满意,内心未免有挫败感,所以又安排了两次手术。
长期以来商眠都关注着钟意,她入院后,商眠暗中去看了几次,几乎每一次手术都会关注,也和郁云初交流过,并且要了相关资料,她也知道钟意的手术时间。
钟意最后一次手术,整整持续了八个小时,郁云初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他在手术结束后第一时间便掏出手机,看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些窃喜,结果回拨过去,那边的人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而是江远。
他不知道江远哪来的自己的电话,他平时对自己的态度是不屑又仇视,这会儿声音却急躁:“你有看见商眠吗?她电话关机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单位呢?”
“打了电话,说今天还没见到人。”
“你们吵架了?”
“没有,她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忽然消失让人担心的人。不过今天……”江远话没说完,郁云初已挂了电话。
郁云初在手术室待了八个小时,连饭都没顾得上吃,这会儿接到江远的电话,猛地起身就往外冲,但因为低血糖,险些栽倒。
刚刚稳住,离开更衣室,又被陵光叫住:“郁医生,你要去哪里?”他指了指他身上,“你衣服还没换呢。”
郁云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手术服,往常出了手术室,第一时间一定脱掉手术服,再彻底从里到外消毒清洗一遍,整个云开医院都知晓郁医生这脾性。
而今天,他连手术服也没脱,便急切要离开,实在不合常规。
郁云初将商眠的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次,才平静下心绪,重新换了衣服,不忘嘱咐陵光:“我有事出去一趟,病人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陵光还没来得及应答,郁云初就像风一样冲了出去。
陵光做了他三年助理,还没见这位这么失控过。
郁云初火急火燎出了停车场,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商眠。
他们已经许久没见面,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的反常,郁云初不禁有些后悔:她是警察,不了解情况,办案时急躁也是正常,自己说的那些话,或许伤害了她。
郁云初开着车在博陵兜兜转转,车速已经狂飙到将近100公里每小时,他却毫无察觉。
她的手机关了机,人也没在南厦分局,博陵这么大,要寻一个人的踪迹,并不容易。
她手机为什么会关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开车总是带着不要命的劲儿,他一直都在担心哪天会出事故。难道是出外勤时遇到了意外?她这个人脾气暴躁,行事高调,得罪的人应该不少,会不会是被人寻仇?她身上有功夫,是出了名的鬼见愁,能找她麻烦的一定不会是小人物。失联到现在有十来个小时,如果真的是遇到仇家,现在她……
郁云初不敢再想下去,越想心越凉,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没了力气。
其间,他翻了几遍朋友圈,又在同城的微信群看了几次,大家依旧在刷着搞笑抖音快手小视频。交通电台也一片风平浪静,除了某某路因为修路而大堵塞,也没听哪里有车祸。他甚至打电话到医院,各大医院今天都没有收治到身份不明的病人……
短短半个小时,郁云初已经上了几次刀山又入了几次火海,浑身汗淋淋的。
他还在想着要不要去海边看看,车子拐了弯,从市区往西走,才刚刚开到西郊,便看见了商眠的车——那辆车身掉了好几处漆、引擎震天响、没有空调还时不时有各种奇怪味道的白色polo,它就直挺挺地横在路边。
郁云初猛地急刹,他心情复杂地下了车。他是欣喜的,终于不用再毫无目的地瞎转;他也是惶恐的,就怕会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车子停在分岔路口,这边的路灯不知何时坏了,黑漆漆的一片,郁云初看不清车里有没有人,只能附身凑近窗玻璃,还未看清楚车内情况,玻璃上便有东西一晃而过,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深夜的荒郊野外,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那只手冰凉潮湿,透过他单薄的衬衫,他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无法自控地尖叫出声:“啊……”
郁云初惊魂未定,身后的人却懊恼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郁云初回头,便见商眠站在自己身后,她好好的,没有断手断脚,也没有受伤毁容,天气那么凉,她还穿着单薄的衬衫,穿也不好好穿,下摆乱七八糟地塞在牛仔裤里,和平常毫无两样,只是显得有些颓唐。
原先是担忧与惶恐,这会儿看着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忽然觉得愤怒,也不知道是被她这么一吓,觉得失了面子,还是怎么的。
“你大半夜的不回家,在这里干吗?你知道别人会担心吗?这么大个人了,还玩失踪,有没有顾及别人的感受?你以为这样很有趣吗?”他前半生和脏话没有缘分,气急了也说不出骂人的话。
面对莫名其妙的指责,商眠却不恼,反倒认真地解释:“车抛锚了,手机也没电了。”
天气已转凉,他额上却有细密的汗,商眠看着他还未收妥的慌乱和担忧,又重复了一次:“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她去了烂尾楼,找到了流浪汉,市局也给了一锤定音的资料,一切都证明,郁云初没有说谎。
她以为抓住的救命稻草,其实是压垮骆驼的那一根。
她太过激进,不肯放过任何一点线索,更多时候都是无用功,反而伤害了更多的人,不只是曾经被巴洛挟持、甚至被伤害毁容的小雨,还有为其提供援助的郁云初。
郁云初并没有做错,他只是做了许多人都不会去做的事,她却质疑他,揣测他的用心。
商眠不是不懊恼,也不是不后悔。
只是,她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够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