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楼时易扬已经等在那儿了,他的红色跑车在这个昏暗的雨天里还是那么显眼,我看到他从驾驶座露出脸:“许宝宝,你可真狠心,我们这有多久没有见面了!”许久不见,他瘦了一些,脸上的黑眼圈昭示着他最近也不轻松。
我用干巴巴的笑代替了回答,收了伞钻进后座,然后,我愣了,因为我发现祝融也在。往常他总是喜欢坐在副驾驶,当我从楼梯口望见副驾驶是空的我才心安理得坐进车里,我完全没有想到祝融会在这里,我甚至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想不到吧!”他的嘴角噙着笑,像是抓住偷腥的猫一般得意洋洋。
“什么想不到,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狡辩。
他却不笑了,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我,让我不由得有些紧张:“许宝榛,有没有人说你撒谎的时候喜欢眨眼睛!”
我急忙别开脸,却又听见他说:“其实我骗你的,你没有眨眼睛。”车窗已经被关上,狭隘的车厢里有淡淡的雨水味道,剩下的是来自祝融身上好闻的、类似海水一般的清凉薄荷味。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也不见我?”他问。与此同时,开车的易扬突然打开了音乐,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脸上明白地写着“你们有话就说吧我听不见呢”。
“我问你话呢,许宝榛!”他拔高了声音,我听出他生气了。
是的,这些天我始终没有和祝融见面。他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他来找我,我就假装不在家,有几次他找到实验室去,我就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直到他走掉。我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他的妈妈不止一次给我打电话,让我和许宝桐远离祝融,别再缠着她的宝贝儿子。若是她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骂我可能毫不动容,可她不是,她是在电话里哭着求我,说许宝榛,你就不要再缠着祝融了,说我求你了。
她给我打电话时,许知同志就站在我身边,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答应了她。
我低头看着脚下,鞋子上的雨水将易扬车里的进口毛毯打湿了一大块,还留下了黄色的泥土印记。
“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宝榛,你抬头看我!”
他的睫毛很长,车厢里昏黄的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把目光落在他眼下那片阴影上。
我说,祝融你妈妈让我不要再缠着你了,让我和我姐都远离你,一开始接到电话我是气愤的,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她说得其实没错。我从来都没有自卑过,从未觉得自己和你站在一起有什么不合适,但现在我开始觉得自己是错的,我不能带给你什么,我只能拖累你。
我说了很多,说到最后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我不敢看祝融的脸色,我知道他生气了,因为他的拳头越攥越紧,指关节微微发白,我几乎以为他要将拳头挥在我脸上。
他也的确出手了,却是抓住我的肩膀,让我直视他的目光:“许宝榛,你去哪里了?那个莽莽撞撞无所畏惧的许宝榛怎么变得缩头缩脑了?被谁偷走了?快,快把她还回来!”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连讲笑话的人也没有笑。
“宝榛,我并不需要你带给我什么,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因为想要的我都会自己去争取,去得到。你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好,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去听,即使说话的人是你我爸妈,你都不要听,不要去害怕,稳稳地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好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看着他。
“你答应我,宝榛!”他说。
“好,我答应你!”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平稳剧烈的心跳。我终于知道这些日子我在惶恐什么了,我并不是真的不想与祝融在一起,我也不是退缩,我只是害怕,害怕他会不坚定。而现在得到了答案,我终于放心了。
我真是个狡猾的人,我在内心对自己做了评价。
离诺澜公寓还有一段距离,我微微阖上眼,有些疲惫地靠在祝融身上,结果也不知自己何时就睡着了。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才过了一会儿,车终于停下来,我睡眼惺忪地下车,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李缪缪已经等在那里了。
走进诺澜公寓,许久没来,这里变了一个模样,客厅里挂满了彩带和气球,墙上还贴了墙贴,装扮得像幼儿园过六一节。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要知道,易扬一直都讨厌这种装扮,觉得太俗气拉低了他的档次。
而现在,他却置身其中。
“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生日啊,你忘记啦!”
是了,我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记得了,就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桌子上摆的都是我喜欢的零食,还有酒店送来的外卖,簇拥着最中央的木糠蛋糕,上面丑陋地写着“许宝宝,生日快乐”,一看就知道不是蛋糕师的杰作。
他们没有数落我最近的离群,也没有提起那些不愉快,我们像以往的每一次吃饱喝足后打起了麻将,再一次次争得面红耳赤。
中途,我上了一次厕所。
谁也不知道,我躲在洗手间偷偷地哭了一场。
因为我发现,他们都在偷偷让牌给我,不动声色地使着眼色,让我赢了一把又一把,嘴上骂着今天手气可真差,可眉眼间却有得意。我们打牌总是打很小,赢得并不多,他们却默契地为了使我高兴而弄虚作假。不是难过也不是快乐,总之我很难形容此时心里的感受,酸酸胀胀,像喝了太多的碳酸饮料,它们不停在我身体里沸腾,冒着气泡。
我往脸上泼了一把水,门突然传来了声响。
“宝榛。”李缪缪在门外喊我,“你快出来,钱要给易扬输光了!祝融大杀三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