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这短暂又漫长的小半生里,我始终坚持,生活会越来越好,即使现在稍有不顺,也只是走向康庄大道的某个小水坑,跳过去,便一帆风顺。
而后来我才知道,你跳过这个水坑后,还有一个更大的水坑在等着你。
生活会在你摔倒了又爬起来的时候,在你沾沾自喜的时候,用更大的力量把你推倒,直到你练就铜皮铁骨,百毒不侵。
人生的最后一个暑假,我想没有人可以比我过得还要糟糕。
起初,我只是觉得这个夏天热得异常,并没想过它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博陵闷热的夏天让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烦躁,无论是我,还是我家的女王大人姚琳女士。那几天我发现,姚琳女士在家的时候突然变得多起来,几乎每天睁开眼推开房门都可以看见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绷着脸看着偶像剧,就像那不是一台电视机,是一枚可以将这栋楼炸得支离破碎的原子弹。
“妈,你怎么不用上班?”第二天晨起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这样问她,然后得到她一个白眼,和一句冷冰冰的“难道就你可以放假我不可以吗?我活该要操劳到死?”,于是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不敢再有异议。
整整四天,她每天的大半时间都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从内地到港台再到日韩泰国印度甚至是欧美的偶像剧言情剧都浏览一遍,然后唾骂着现在的电视一点也不现实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无限循环,乐此不疲。
暑假之后许宝桐不用留校,但少年宫的另外一个小提琴老师去生宝宝了,所以她需要一个人统领两个班的熊孩子,所以她愈发是早出晚归。我们每天的见面时间大概只有晚饭后睡觉前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前些天许知同志的老战友给他介绍了一份在超市当保安的工作,算不上忙也不算累,但上班的时间特别长,午餐和晚餐都只能在超市随便对付;至于我,虽说是暑假,但我已经正式成为附属医院研究所的员工了,像普通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偶尔还要加班。
总的来说,那几天家里只剩下我妈一个,我们谁也没有去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直没有发现姚琳女士的不对劲,或者说,我一直在躲避着她。从她开始嫌弃我的那一秒,从她总拿我与许宝桐对比开始,我已经开始恨她,这种恨意不显山不露水,它潜伏在我内心的最深刻,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察觉。
它让我慢慢地疏远她,在无形中用一道透明的却无法跨越的屏障将我们阻隔开来。
所以,我始终都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即使在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她还坐在客厅看电视,我也仅是觉得她神经兮兮,根本没有去思量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妈,你吓死我了!”我站在房门口,看着正在看手机的她,蓝色的光将她的脸营造出阴森的恐怖片效果,且她没有化妆,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我才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起床上厕所,你快去睡吧!”我直接走向洗手间,而当我出来时,她还是坐在那儿,我摇摇头,走进自己房间,随手关了门。
在差不多一分钟后,我爬回床上调整好睡姿后刚准备闭眼,门外突然传来响动。
我听见许宝桐的声音:“妈,你要去哪里!”
“没有去哪里,我睡不着,出去散步!”
“你别骗我了,你大晚上提着行李要去哪里?”
我才慢慢感觉到不对劲,正准备从床上起来却听见我妈的低声咆哮:“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你还真把我当成你妈了,放开!”
我连拖鞋也顾不得穿,匆匆拉开房门,然后我看到了客厅中对峙的两人,因为没有开灯,我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只能听到我妈剧烈的喘气声。
来了,我那可怕的第六感又来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什么事,隔壁的门突然被打开,我爸疲惫的身影也融入了我们之间。
然后我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伴随着行李重重砸落在地面的声音:“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让我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我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想起了她毫无征兆的眼泪,那似乎是这辈子我唯一一次见到她哭。而奇异得很,当时我竟没有觉得难过,反而整个人都被一种陌生的情绪侵袭,好像站在面前的不是我的母亲,不是那个气势强硬说一不二的女人,而是一个失了主心骨的可怜虫。
我知道我不应该用这样的比喻来形容我妈,但那却是我脑海中真真实实的想法。
那个夜晚,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沙发边—我忘记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好像除了吃饭,我们就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过,这说起来真是可笑得很。
可我的记忆里却有一个久远却清晰的画面,那也是在夏天,我们家还没换上大彩电,一家人也是这样围坐在沙发边看电视,客厅当时还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小小的台扇,我怕热就一个人堵在风扇前不让姐姐靠近,她也不恼,用一个像是作业本的东西给自己扇风,间或伴随着爸妈因为某条新闻见解不同引发的争论。
这都过去了多少年了。
而现在,我们又一次坐在了这里。
姚琳女士已经平静了下来,现在,她又套上了盔甲握紧了武器,只是略微发红的眼睛让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威慑力。
即便是这样,她给我们带来的震惊也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