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地看着她,像是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这种彻头彻尾的寒冷几乎要让我打起了寒战。但仔细一想,这才是我们的相处模式不是吗?过去多少年了,我们不都是这样单刀直入,一语中的地捅进对方的心脏吗?
无论是我,还是她。
可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失望,像是乘上断了轴的电梯,整个人狠狠地往下坠,最后重重地摔进深渊。可缓过神来,我又觉得有些可笑,为什么从小到大她都喜欢摆出这种理直气壮的姿态。
我记得初一的时候,那时我刚因为没有天分,被小提琴老师遣送回家没有多久,我的同桌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男生挺喜欢我的,因为我曾在班会上表演过一次拉小提琴,拉的是一首流行歌曲,已经忘记是谁的了,反正那段表演非常糟糕,算是不堪回首的回忆,班上的同学却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他们觉得小提琴是一种高端上档次十分洋气的乐器,我那拙劣的表演也赢得了不少掌声和欢呼。然后,那个男生开始给我送礼物,一两块钱一本的漂亮笔记本,还有一本他自己画的不堪入目的小人画,他甚至每天多坐四个站的公交车,为的就是送我回家。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喜欢,或许不是爱情,只是初中生幼稚无厘头的好感和崇拜,那男生长得也不好看,还没我高,但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因为这件事,我开心了许久。
而在一个月后,他突然叛变,他不再喜欢我了,他喜欢上我的姐姐—许宝桐,因为她拉的小提琴比我好听。
这个肤浅的少年最后并没有一个好下场,他攒了一个星期零花钱买给许宝桐的生日礼物被她丢进了垃圾箱,且是当着他的面。
我全程围观,时至今日我都能想起那个男生不可置信的眼神和含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泪。
后来我问许宝桐,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不喜欢他也不用这样作践人家。
当时许宝桐是怎么回答的,我记得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是冷淡与漠然,她也是这样问我:“宝榛,你喜欢他吗?”
“就算你喜欢他,也和我没有关系。就像我拒绝或接受他,都和你没有关系一样。”她当时的语气很冷,目光也是冷的,就像九岁那年,我被姚琳女士揍得满地求饶,她静静站在沙发后看着一样。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们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疏远的。
我似乎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许宝桐产生了反叛的情绪。
而现在,许宝桐又一次问我:“宝榛,你喜欢他吗?”
“这和你有关系吗?我喜欢谁,和你有关系吗?”我将问题甩回给她。
“我知道你讨厌我,甚至恨我。从小妈妈都拿你来和我比较,你一直活在我的阴影下,你烦透了我的一切,所以你躲着我,明明喜欢中文喜欢文学却报了理科专业,可我们还是姐妹,我们住在一起,这辈子还那么长,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的阴影,摆脱不了你的心魔。”她看着我,笃定道:“你从小都是这样,只要我有的,你都想要。”
这是许宝桐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认真,严肃,带着苛责。很奇怪,原本我心里有的那一点点心虚和不明情绪都被驱散了,我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许宝桐,轻声细语和完美都是她的表皮,她也会紧张和愤怒。
我从没想过要与许宝桐战斗,虽然她说的都是事实。
“那又怎样?”我冷静地对她说,“你现在是站在什么位置来质问我?林达西不是你的所有物,他也不是你的男朋友,我问过他!”
“要不是你,你以为事情会变成这样吗?”她冷冷道。
“你别把什么脏水都泼到我身上好吗?”
“从第一次见到他,你就对他有所图谋!我知道你去了华宇兼职,难道不是因为林达西在那儿你才过去的吗?”她直直地对上我的眼,这副捍卫主权的模样让我也火了起来。我多想把这一幕录下来,让祝融来看看,他处处维护的那个无辜的许宝桐,她是多么的伶牙俐齿。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根本不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你生日那个星期,我去旅行,我在九鹰山上遇见他的,当时我压根就不知道你认识他!你说你有的我就想要,你觉得我觊觎你的东西,我承认,我就是这样,但林达西根本不是你的,难道你没有拥有过的,我也不能拥有吗?”我恶狠狠地声嘶力竭地朝她吼着,“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林达西,无论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和许宝桐吵架了,这些年无论心里有多少不满表面还是粉饰太平,这是我第一次和她撕破脸皮地吵。
她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刺眼的灯光让我无法辨析她的表情,我只知道,有一颗很大很大的眼泪从她的右眼落下来,只有那一颗。它快速地落在地面上,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已被地板完全地收纳,看不出一点点痕迹。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是混沌的,那颗眼泪像是石头,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许宝桐比我大两岁,自我有记忆开始她便是十分安静。不记得是六岁还是七岁,爸妈都出门不在家,只有我和她在家。我自小皮得很,总是上蹿下跳,她老老实实在房间做作业,我就一个人大闹天宫,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爬上了电视柜,将整个电视机都推了下来。她听到声响出来电视已经摔碎,我吓得哇哇大哭,她也被吓了一跳,却没哭,只有眼睛里还泛着惊恐的光芒。
她还那么小,就已经知道如何操控自己的情绪。
可现在,她却哭了。
她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转身走出寝室,门用力地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