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当然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我的话,从他漆黑的瞳孔里,我读出了嘲弄的意味。
我望着眼前的祝融,突然觉得他是陌生的。
我一直在等姚琳女士的电话,或者许知同志的警报。
但直到我脑袋上的包都消退,依旧风平浪静,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没让我感到放松,反而让我焦躁不安。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一直持续到一个星期后。
前面说了,易扬在校外有一套豪华公寓,是工作室,也是我们的根据地。
那是易扬十六岁生日时他那个在博陵开了十一家连锁酒店的老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时他爸想娶年纪比易扬大不了几岁的后妈,为了让他同意,大手一挥在博陵最贵的诺澜公寓给他买了一套房子。再后来,他从美国回来,他那后妈又给他添了个弟弟,他在家里住着别扭,直接就搬了出来。
公寓是一百二十平方米的三房两厅,一卧室一客房还有一摆了好几台电脑的工作室,客厅放了跳舞机和投篮机,还有一套小型的唱歌设备。每个星期有佣人过来打扫,冰箱永远是满的,易扬还给我们都配了钥匙,出入自由。
我和李缪缪无数次躺在客房那张超大号的床上感叹,要是易征是我爸,那我还累死累活搞什么游戏工作室,每天就躺在床上等着佣人给我送食,其余时间就混吃等死。易扬知道我们的想法后,不止一次地对我们翻白眼。
“那是我爸的,又不是我的,再说了,我对开小旅馆可没什么兴趣!”要是他爸爸知道他把那博陵最大的连锁酒店叫做小旅馆,估计要仰天长啸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两只手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大堆的英文单词和数据看得我眼花缭乱。
彼时我们就置身于腾飞网络发展有限公司唯一的办公室,技术总监易扬一人操控着两台电脑,策划师祝融也在电脑前忙碌着,除此之外还有祝融学校的两个师弟,一个负责美术,一个负责市场,我与李缪缪则是他们的测试员。这个名叫“骑魂”的游戏在易扬从美国回来后投入开发,迄今也将近一年,现在终于进入了封测。
我对网游不感冒,杀怪练级刷副本于我来讲还不如让我去写三篇专业论文,所以我仅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就不耐烦了。我与李缪缪对视了一眼,正准备溜出去玩,却被易少逮住了。
“许宝宝,你想去哪里?”
我随口胡诌:“包坏了,想送去店子里修修!”
可世界上,就是有巧合这种东西。我的话音刚落,易扬的眉毛也跟着挑起:“许宝宝,你借口可得找得好点,前几天祝融不是给你买了个包吗?还是我去挑的……”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此时祝融突然伸出脚重重地踹了他一下。
他瞪圆了眼,有些委屈,却没注意到祝融突变的脸色,反而更深刻地向我描述:“别装了你们俩,祝融就认识你一个女的,你敢说前几天祝融没有送你个包,蓝色的……”
他的话终究没有完全说完,因为祝融突然又伸脚踹了一下他的椅子,我满耳都是那种木料与地面摩擦传来的刺耳的声响,我的心乱成一团,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仿佛要一股脑地涌进我的心底。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着冷笑:“还真没有送我,他认识的也不止我一个女的。”
易扬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呵呵干笑了两声,又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无话找话地和李缪缪扯皮:“你最近脸色怎么不大好!”
“你脸色才不好……”
在他们的插科打诨中,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几天前我与许宝桐会面的时候,她背了一个新的,我从没有见过的包包:蓝色的、压纹的、金属链的包,和易扬描述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仰起头看祝融,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明亮的日光灯照在他俊朗的精致的脸上,犹如从杂志上撕下的封面。
他对上我的目光,很快,又转开了头。
一般情况下,我们把这种情况叫做做贼心虚。
尽管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心虚,可我却清楚地感知到了他身上的这种情绪。我看得烦躁,电脑也没关,转身走出房间。
身边的沙发微微往下陷,像我突然下沉的心。
我没有抬头,但我知道坐下的人是祝融。即便我没有抬起头,我也知道那是他,他走路的动作,他身上的味道,我简直不能再熟悉。这是除了家人之外与我最亲近的一个人,我甚至能猜到他坐下的姿势,他的手交握放着的位置,以及他此时的表情应该是微微蹙眉,唇线紧抿。
我盯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的气,恶狠狠地将手机锁屏,又解锁了无数遍。
“宝榛。”他在我身边坐了好一会,才开声,“易扬帮我选的那个包包,我送了你姐姐,在她生日的时候。”
“哦,这不用和我报备!”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但这明显不可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股怨气,是的,浓浓的怨气。
“你在生气。”
“我没有!”
他又一次重复道:“你在生气!”
“是的,我是在生气,那又关你什么事!我难道连生气都要经过你的允许吗?”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换到另一张沙发,重重地坐下,“你送了许宝桐一个包,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愿意将自己送给她我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那是你的事,那是许宝桐的事,这些都和我无关!”
他望着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夏日里的蝉翼,而他的唇慢慢地抿了起来,慢慢形成了一个冷冽的弧度。
突如其来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流动,祝融眼中最后一点星辉终于沉了下去,慢慢地消失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