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苍苍是在半年前偶然遇见周声的,在索马里的机场。她到索马里出差,准备回柏林,而周声刚结束了索马里无国界医生的项目,准备乘飞机前往南苏丹。
当时他身上还带着伤,在索马里被角蝰咬伤。角蝰是非洲特有的一种蛇类,主要分布在干燥的沙漠地带,有毒,但不致命。周声处理得太晚,手臂已有了腐烂的现象。
可他不在意,只做了简单的处理,不愿休息。
他黑了许多,还是不爱说话,但仍是告诉了赵苍苍接下来的行程,在南苏丹有个前线项目,那里很需要医生。
他在机场与赵苍苍告别,她却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喊住了他:“我能够加入你们吗?”
周声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了:“加入我们?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她当即就打了电话给姐姐辞职,反正她在柏林工作室做的也是虚职,得到了一顿臭骂后,她改了目的地,随周声来到南苏丹。
反正她从来都这么任性,老老实实在姐姐的工作室待了三年,已经很不容易。
至于为什么不回国,赵苍苍说不出原因,或许是在柏林,离那个人近一些。
她不是医生,所以加入了前线项目的后勤部,主要负责后勤工作。
起初来到南苏丹,她一直睡不好,这里的贫穷落后超乎她的想象,吃不好,睡不好,光是非洲的蚊虫都让她崩溃,短短半个月,她瘦了十来斤。
可是她没有想过离开,或许是因为周声,或许是因为难民营里的小孩们。
她目睹了周声面不改色地将生了病的小孩抱在怀里哄,看着医生们在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情况下救人。刚来的时候,每天都有衣不蔽体的小孩跟在她身后跑,哪家杀了鸡或难得吃到鱼,会拉着她去家里吃饭。
不能说没有感触,不能说没有感动,所以她的一时兴起,变成了长期驻扎。平时除了分内工作,她还找来了一块小黑板,教难民营的孩子们认字,有时心情好,还会唱唱歌。孩子们都喜欢她,一点都不介意她越来越差的皮肤和越来越干枯的头发。
赵苍苍不想承认,自己最初跟随周声来到南苏丹是因为冲动和私心,可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却发现,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老校友,一个关系一般的朋友而已。
他们每天都会在营地见面,周声会把病人送的水果留给她,会在她被蚊虫叮咬时给她配药。他很照顾她,但也仅仅止于他的礼貌和修养。更多的时候,赵苍苍想,或许因为她曾经是方早的室友,他多一点关照罢了。
他从未将目光投落到她的身上,大多时候她都看着他坐在空地上,深沉地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赵苍苍才知道,那是德国的方向。
虽然他离开了方早,离开了德国,但他的心从未离开她。
许多次,她想过告诉方早,自己已经寻找到了周声,心中除了愤恨与不甘,更多的是绝望与愧疚。
但当她鼓起勇气打开了电脑,网络却又连不上,手机通讯也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所以她想,等下一次吧。
就这么拖了半年,直到方早出现在她面前。
在这一刻,赵苍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再也不用在煎熬中隐瞒,再也不用日日夜夜谴责自己的自私。
她来了,真好。
赵苍苍有种解脱的快感,同时她也等待着方早的审判。
“对不起。”这一句,是方早说的。
对不起,我从不知道你的心意。
对不起,我不曾关心过你。
对不起,要让你难过了,你爱他,我也爱他。
真的对不起。
方早伸出手去抱她,却在她眼中看到了眼泪。
“方早,你一定要好好地和他在一起,不然……不然……”
“不然你就不要和我做朋友好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这么说,我一定很害怕。”
camille看她们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听也听不懂,只好摇了摇头,离开闷热的房间。
来到戈格里亚勒的第一晚,村民们给他们举行了欢迎仪式。
其实不过是席地而坐的一餐饭,围起了篝火,非洲人民跳起了舞。
周声坐在离方早很远的地方,那个瘦弱的小孩一直坐在他的身边,时不时手舞足蹈和他比画着什么,指着她的方向。
红色的火光中,周声朝她望了过来。
方早心里一跳,不知该作何反应,自己明目张胆地偷窥,还被抓了包。
直到现在,她都没能从重逢周声与赵苍苍的惊吓中缓过来。她找了他两年多,现在他出现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好!
问他为什么离开?
问他还爱不爱自己?
然后呢?方早害怕,害怕她会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她惆怅地胡思乱想着,直到赵苍苍端着两个巨大的搪瓷杯挤走camille,在她身边坐下。
方早觉得赵苍苍有个神奇的功能,即便是在如此贫瘠的地方,她都能够弄来酒。
她们坐在一望无垠的星空下,围着篝火,端着不知谁送给赵苍苍的装在搪瓷杯里的啤酒,方早蹙眉喝了一口,实在不算好喝——农家自酿的啤酒,浓浓的麦芽味,厚重的口感,她不敢多喝,怕被醉倒。
“这里真穷,连喝杯啤酒都很奢侈。”赵苍苍说。
方早看着她泛红的、带着光华的脸:“你喜欢这里。”
赵苍苍笑着和她碰了杯,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指着和周声坐在一起的小孩儿,他手上还拿着那只藤条蚱蜢,这是这个贫瘠的地方不可多得的玩具。
“那个男孩是周声的儿子。”
方早怀疑自己听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