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早电线杆一样粗的神经在这个时候敏锐起来,她直觉,应该是有人在追周声。
其实先前和他在同一实验室搞研究整整半年,方早见过不少女孩子对他伸过橄榄枝,他长得高大,模样精致,还有如此优异的成绩,当然不少人动心,只是多是外国女孩,豪放地来实验室堵人,最终却被他的冷脸吓跑了。
方早最初以为他是故意如此,谁知她一问,压根不是,他完全不知每日频繁出现在实验室门口的女孩们是追求他而来,他冷脸不过是因为觉得她们太吵闹,影响了他工作。
眼下这个情况和往常都不一样,女孩知道他受伤,也不露脸,每日往休息室放保温壶,给他煲一份爱心汤。
方早承认,那锅汤味道的确不错,对漂洋过海的留学生来说有巨大的诱惑力,换成是她,估计也会被打动。
至于周声是怎么想的,她不知,他来找她借文献的时候,一点都没提到此事。
直到某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那时周声的石膏已经拆掉,万幸,没有留下后遗症,也不知道是恢复得好,还是那一壶壶汤的功劳。方早去实验室找导师,恰好在楼下遇到了周声,刚走近准备打招呼,便发现他不是一个人。
那个女孩被廊柱挡住,小小的个子,低着头正小声地和他说话,手上还拿着个保温壶。
啊,真是个中国女孩,因为他们说的是她所熟悉的母语。
“为什么?”方早听到女孩问。
周声还没回答,已经看到偷窥的方早,坦然和她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哦,我只是经过。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再见。”说完,方早头也没回,折了个方向。
她听见周声和那女孩说了声再见,然后又听见他喊了自己的名字。方早不理会,脚步飞快地就走出了实验楼。
下着雨,她伞也没撑,脚步飞快,一个没注意踩进了积水里,跌了个狗吃屎。
方早被周声从雨水里拉起来的时候,十分愤怒。
她刚站稳,便狠狠地推了周声一把。他措手不及,跌在了她刚刚摔进的水坑里,脸上的错愕还没褪去,忘了爬起来。
方早也没想到自己能把一个大男人推倒,理智慢慢收回来,她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受伤的手还撑在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良久后,周声才从地上爬起来,问:“你怎么了,方早?”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也不清楚,只是看着刚才那一幕,觉得生气得很。
“汤好喝吧?”她忽然问。
周声摇头:“我没有喝,我一口也没有喝,所以她来问我为什么。”他身上都湿了,仍旧显得从容,不慌不忙。
但他越是这样,方早越是觉得生气。
她生气并非不相信周声,反之她是相信他的,因为他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
她生气是因为,那个女孩子长得和自己有些相似——个子不高,一头自然卷,或许不是自然卷,而是烫的,毕竟像她这样一头钢丝发的人太少了。
方早看到那个女孩,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站在周声的面前,怒意忽然升腾而上。
她不知道那个女孩为什么要模仿自己,但她就是觉得生气——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不说,就连局外人都看得清楚,你却始终不说一句。
从前,方早也不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因为她的眼睛只看到另一个人,当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才发现他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
“你喜欢我,周声。”方早不是他,憋不住心事,直指他的内心。
周声的从容不迫忽然有了裂痕,他站在那里,有些惶恐,那是方早极少见过的神色。
他似乎是想解释,可方早在他说话之前迅速地发言了:“我也喜欢你。我是个感情迟钝的人,我曾经以为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人,但我现在才发现,其实那不是喜欢,而是迷恋。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我是那么骄傲的人,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一说破就像在你面前认输了。现在,我受不了,憋不住了,我就想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周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她的身上、脸上都是雨水,头发也湿了,贴在额头上。明明比他矮那么多,站在他面前,她却气势如虹。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的眼睛已经看到了他的心底,堵住了他的全部后路。
“只要你说一句不喜欢,我就再也不会出现,我们不再是朋友。”
看,她就是这么坚决,这么骄傲。
她就像一道细小的光,慢慢地渗进他黑暗的不见天日的生命里,慢慢地将他填满,将他照亮。
她是那么美好,他从不敢轻易地说喜欢,宁愿像影子跟在她身后,直到自己有足够的资格站在她身边。
她却说,只要他说一句不喜欢,她就走。
周声看着仰着头的方早,忽然道:“我害怕自己不能够照顾好你。”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承认自己软弱,承认自己不够好,比承认自己是恶人还要难得多。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方早却懂了。
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会觉得是借口,但周声一说出口,她便知道,他是真心这样觉得。
她是出生在温室里的花朵,父母的教育虽病态,不健康,但给她的一样都没有少,她从未遭遇过挫折。可周声不是,他自小风雨飘摇,几乎未曾感受过温暖,喜欢的要小心翼翼地维护,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
就像他从前的名字。
方早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忽然朝前迈了一步,抱住了他。
“可是我不怕。”
周声身躯一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颤抖。
他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回抱住她。
如他无数次梦中所想,她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