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钩弋夫人的车马没有奉命将她送往未央宫,反而半道在云阳宫停了下来,钩弋夫人被带到一间偏僻的宫室幽禁起来,没有杀她,只是囚禁,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囚笼里,钩弋夫人心里反倒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想到了弗陵,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只要熬死了那个老东西,她的弗陵一定会来接她出去的。只要她能出去,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们母子了。
钩弋夫人在脑海里描绘着她的儿子称帝,她当太后的美好生活,突然“嘎吱”一声,殿门被打开,强烈的光线刺痛了钩弋夫人的眼眸,她眯起眼睛打量来人,那是一个年老的贵妇,虽然她全身都被黑色披风裹住,只露出一张脸,可那张脸钩弋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来做什么?”钩弋夫人诧异道。
贵妇唇边露出一抹阴鸷的笑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刀刃。
钩弋夫人心中一凛,又问道:“是陛下派你来的?”
贵妇并未答话,慢慢走近钩弋夫人,钩弋夫人感觉到她眼里的杀气,连连后退,转身要跑,被贵妇一把抓住,在她的膝盖后面一踹,钩弋夫人的双膝生生磕在地板上,疼的她双眉紧蹙,待她缓过劲儿来,一把蹭亮的匕首已经贴在她的脸上。
“你要干什么?”钩弋夫人万分惊恐,一动也不敢动,只用眼睛盯着贵妇,说道:“我是未来天子的母亲,没有陛下诏命,你不能动我!”
听了这话,贵妇的神色愈发狠戾,握紧了匕首在钩弋夫人的脸上用力一划,一道长长的渗着鲜血的口子出现在那张年轻娇艳的面孔上。
啊——
钩弋夫人吓得大叫,拼命的挣脱贵妇,捂着脸就往门口跑,拍着门哭喊道:“来人,快来人,有人要杀我,你们快放我出去……”拍了半天,殿门依旧紧闭,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贵妇走近她,盯着那只拍门的玉手看了很久,又提起匕首,狠狠在上面扎了一刀。
这一刀来的太快,钩弋夫人始料未及,疼的她全身颤抖,虚弱无力,可手被利刃钉在门上,她想跪却跪不下去,想哭也哭不出来,大口吸气,拼命支撑着自己逐渐软下来的身体,减少痛楚,须臾过后,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看钩弋夫人痛苦,贵妇的心里无比畅快,她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晕死过去的,拔下匕首,钩弋夫人顺着门框倒在地上,又让人取来一桶冰水,泼在她的脸上。
钩弋夫人被水泼醒,手上和脸上传来的痛楚让她完全不敢动,趴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看着眼前的贵妇,说道:“你杀了我吧!”
贵妇并不搭理她,瞥见她脖子上的红绳,弯腰取出,是一枚玉钩,怒上心头,一把将其扯下,往地上一掷,玉钩在钩弋夫人的眼前摔成两半。
痛到麻木后,钩弋夫人反倒清醒了,轻轻笑了起来,嘲讽似的看向贵妇:“你以为你折磨我,就能替他们报仇了么?我告诉你,你要报仇,应该去找皇帝,真正逼死皇后和太子的人,是皇帝!我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他喜欢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所以才会有我的存在,而所谓的尧母门,也不过是他想假借我的名义来惩戒太子,没有我,也还会有别人。”
听了钩弋夫人这些话,贵妇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执起匕首,狠命的扎在钩弋夫人的另外一只手上,说道:“别以为把所有的责任推给陛下就能洗清你的罪孽,如果不是你们在陛下身边装神弄鬼,从中作梗,他们父子何至于会闹到最后兵戎相见的地步?”
钩弋夫人再度发出惨叫,疼的全身抽搐,不停的吸气,她挣扎了两下,很快就全身无力,眼冒金星,昏昏欲睡。
“还想让你的儿子当皇帝,你就不怕那些冤魂回来找你们你们俩索命么?!”贵妇拔出刀质问,并且做好了随时再给她一刀的准备。
钩弋夫人瞬间被痛醒,疼到快要窒息,她很想呼喊叫人,却没有力气,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千言万语只化作声声痛苦的嘤咛,她哀求一般的看着贵妇,真心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看着眼前凄惨的一幕,贵妇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不过是废了一张脸和一双手罢了,这算的了什么,在她的记忆中,再没有什么能比那天的景象更为凄惨的了。
那是太子逃走的第三天,一群官吏闯到平舆侯卫航的家中,将家中的老弱妇孺全部扣押,欲对她们刑讯逼问出太子和皇孙的藏身之处,为保护一家老小,身怀六甲的皇女孙不惜挺身与他们对质,最后撞死在他们的刀刃上,锋利的刀刃刺穿了她的腹部,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命丧当场,吓得那些官吏们落荒而逃,最后才护的一家老小的平安。
皇女孙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太子和皇孙能够平安回来,可是谁也想不到,不到半个月,先是太子的家眷在长安遇害,紧跟着又传回太子在湖县自杀的消息,两个小皇孙也一同在湖县遇害。那一年,整个长安城都弥漫在一片血色的杀戮中,平舆侯父子和太子的家眷一同遇害,卫不疑和卫登护送太子出城就再也没回来,还有诸多与太子和卫氏有关的旧人,只要参与过太子起兵的,一律被天子诛杀,只有她,以冠军景桓侯遗孀的身份,为天子所赦。
冠军景桓侯,多么响亮的名号啊,他将短暂的一生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大汉,为朝廷立下了不世功勋,没想到在他死后,他的家族竟是这般结局。作为冠军景桓侯的遗孀,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卫家人,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本想跟着他们一起一死了之,是霍光劝她,她才苟活至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替他们报仇雪恨。
她何尝不知道掀起那场腥风血雨的,就是皇帝自己,可她深知,死去的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才最痛苦,她是如此,皇帝又何尝不是,到老了还丧妻丧子,家破人亡,只怕皇帝的痛苦比她更甚,每每看到老皇帝疯狂的报复那些人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两个字,活该!
皇帝的确活该,是他轻信小人,逼死了自己的妻儿,可他的罪过自有老天来收拾,她相信老天会为冤死的皇后和太子主持公道,不用她来操心,她活着就是要手刃曾经构陷过皇后和太子的那些人,比如苏文,当初烧死苏文的第一把火便是她放的,当然也不能少了钩弋夫人,这个装神弄鬼的女人,从进宫的那一刻起,就跟无辜两个字没有关系。
看着躺在血泊中呻吟的女人,贵妇的气实在是不打一处来,她永远记得,那天她和诸邑去看小皇子,钩弋夫人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态,开口闭口就是小皇子不是普通人,不能和普通皇子想起并论等等,致使诸邑口不择言说出小皇子不是陛下亲子这样的话,惹怒天子,闯出祸端。
十四个月生子,亏她能想的出来,贵妇心里越想越气,她很想在她的肚子上捅上几刀,看看她的肚子和别人的有什么不同,可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不能让她这么轻易的死去,那样太便宜她了,她要让她尝一尝什么是生不如死。
见钩弋夫人奄奄一息,贵妇也不再理会她,起身整理了披风,戴好兜帽,出了殿去,将匕首交给门口的侍从后,她走向等在院子里的霍光和金日磾,说道:“我废了她的半边脸和一双手,回头你们再把她的舌头也割了吧,让她以后再也装神弄鬼不起来,但是不能让她死了,就让她在里面自生自灭,三个月后,如果她还不死,就让她和苏文一样灰飞烟灭吧!”
霍光和金日磾向她投来敬畏的目光,虽然是那个人罪有应得,可是谁能想到一向深居简出的妇人手段竟是这般狠辣呢!
看了一眼金日磾,霍光点头道:“阿嫂,要怎么处置她你直接说一声,我们来安排就行,不必亲自动手的,别脏了自己的手!”
贵妇看了一眼手上的鲜血,笑道:“这种事只有自己动手才能解恨!”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坦然的往外面走去,她是心狠手辣不假,可那些人又何曾对她仁慈!
幼年痛失双亲,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到了晚年家族尽毁,亲人尽丧,把这世间所有的痛苦都经历一遍,就不知道什么是仁慈了,只有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