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他太熟悉,仿佛那句“书房高柜上藏着的药是不是你于丞倒的?”又重新回荡在耳边。
心悸一瞬,于丞猛然站起身,甩出的视线径直撞上对方。
沉着冷如冰箭的目光,仿佛在回暖的初春就骤降一场寒霜,凌天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但下一秒,他避开这寒凉视线,朝不远处拢了下眼角。
于丞捕捉到了,警觉地扫向身后。十几个身着西服的南家保镖快速围了上来,但他们不是南家公馆的人。
他咬紧牙关紧握双拳,双腿缓缓朝唯一的缺口处移动。不料,脖颈后方突然一凉,一痛,移动的双腿瞬间松软,沉着的瞳眸一下凝滞,紧接着,眼前漆黑无光。
等他意识苏醒是在一股咸湿海风吹来的时候,冷,是他唯一的感觉。除此以外,双手双脚都麻木得无法动弹,只剩大脑还可以回顾之前发生的事。
是凌天,他从背后刺了自己一针,接着就失去了意识,醒来便是现在这样,全身又冷又僵。
于丞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周围环境,可除了一张床和一扇窗,映入眼帘的就只有一面巨大的玻璃镜。他从镜中看到了被捆绑的自己,原来手脚的麻木是被绳子捆住后勒出的僵硬。
绑架是他脑子崩出的第一念头,而绑架他的人无疑就是凌天。
对方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但反应过来的于丞尽力驱使四肢,努力想挣脱绳子的束缚。
“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你挣脱了也出不去。”
一道沉稳浑厚且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于丞解绳子的手陡然顿住,随之而来是惊恐地睁大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那道声音再次从玻璃镜后传来:“别这样看我,会让我更加厌恶。”
“你是南庭的爷爷,南时。”于丞闭了闭眼,压下了惊惶的神情。
那人说:“有几分头脑,不愧是于麟的儿子。”
靠!这和他爸有毛的关系!
凌天堂而皇之的绑了他,醒来就听到这种老年人才有的醇厚嗓音,他要是还猜不出来对方是谁,那就真是蠢到没边。
于丞冷静下来,将腿弯曲,用捆在身后的手小幅度去解脚上的绳子,然后掀起眼皮看向玻璃镜,确定自己的动作不会被对方发现,才开口说:“你绑我到这来的目的,是威胁我离开南庭吧。”
对方奈何不了南庭就从他下手,这一点于丞比谁都清楚。他这样说,无非是在为自我解救拖延时间。
只要解了这捆住手脚的绳子,他就有了抗争的机会。最后走不走得出去另当别论,在此之前,他无论怎样也要尽力一搏。
玻璃镜后传来一声乖粘的猫叫,紧接着是南时轻视的哼声:“威胁?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再过半小时滨海就没有‘于丞’这个人,而你本人也将永远消失。”
厚实的声音透出狠辣,于丞不由得心颤身抖,但也只有一瞬便恢复了冷静。
他想起关于南时的传闻,说曾经意图接近南庭的人都从滨海消失了。南时说他厌恶惊恐的眼神,那是因为每个被他干掉的人都曾用这眼神看过他吧。
于丞暗暗吸口气,重新凝出冷漠的寒光睨向玻璃镜:“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害怕有人从你身边抢走你孙子,抢走陪你孤独终老的替代品?”
于丞微顿一下,想要听清玻璃镜后的动静。
但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他续道:“原本的替代品是南亦,但他死了,所以这个替代品成了南庭。庭湘当年抢走南亦,而我...也即将抢走南庭。我猜,你现在对我做的,当初也一定对庭湘做过。”
“喵——”
近乎短促的惊叫,像是被人重重捋了一把发出的沉闷抗议。
于丞一边解脚上的绳子,一边继续下刀子:“你试图将南亦打造成一个绝情绝爱的怪物,让他陪你终老一生。但你没想到南亦会爱上庭家小姐,就算你玩现在这出绑架胁迫,也没能阻止他们相爱,甚至还有了南庭的存在。我再大胆一点猜,南亦的死,应该和他对你的不顺从有关。”
“闭嘴!”伴随绵长的猫叫声,南时的低吼明显带颤,“你再胡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来啊!反正是死,我还怕少活了这半小时?”
“你——!”
于丞看不见对方,但他知道对方能看见自己。他不允许自己露出一点慌张,死盯着玻璃镜的目光越来越犀利:“我想南庭对你的隔阂不单单是因为我吧,还有他父母的死亡,是你对他父亲做了——”
“别自作聪明!南亦的死是因为他自己,他活该!”南时的突然咆哮打断了他的话,随之而来是越加颤抖的声音,“我早就告诉过他,先心病人不配拥有正常人该有的情爱。可他不听我忠告,执意要娶庭湘,还和那个女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他的死是他咎由自取。”
“是吗?”于丞不禁冷笑道,“他对庭湘的执念不是因为你的阻拦?你用尽手段伤害庭湘,逼得南亦放弃治疗和你抗争,难道说他的死你没有一点责任?”
“你说什么?”南时一字一顿咬牙道。
“我说——”于丞故意脱长尾音,直视玻璃镜,脚上的绳子结头在他用力扯开后,松了口气。
他续道:“你爱恋过一位姑娘,但那位姑娘抛弃了你,你悲愤你绝望。从那以后,你的人生里只有恨没有爱,你觉得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爱情,但实际上,你只是为自己的不甘心找了个借口。你认为那位姑娘抛弃你是因为你患有先心病,所以你收养了同有先心病的南亦,这大概是你人生中做过最仁慈的一件事。”
“你给我闭嘴!”
“怎么,说到你痛点了?”
南时的怒吼颤得厉害,加之猫儿发出冗长的低闷声,于丞肯定自己成功激怒对方,他不禁加快速度解手上的绳子。
边解边说:“其实你不是害怕南庭失去生命,你是害怕在南庭身上看到你的阴影。你失去了爱情,你就让你的儿子、孙子也失去被爱的资格。你自私,你荒唐。谁说有了先心病就没人爱了,那我还就告诉你,我爱南庭,别说他现在有先心病,就算他以后聋了瞎了、瘸了哑了,我于丞对他的爱依旧只增不减,此生不离不弃。”
这番蛰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于丞不禁露出坦然的微笑。
但玻璃镜后,南时却被他的话气得不轻,声音逐渐呈断续状,连续说了好几个“你”。
之后,于丞听到淅淅索索的颗粒声,下意识脱口问:“你怎么了?”
南时没有回答他,只是颗粒声越来越急。突然,猫儿发出凶狠的一声叫,淅淅索索的颗粒声转瞬成了“砰哒”的清脆响。
紧接着一声“哐当”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于丞隐感不妙,直接站了起来,冲到玻璃镜前:“喂——!发生什么了,你说话啊!”
玻璃镜后传来南时急促断续的声音:“药....药....”
捆住于丞双手的绳子还没有解开,他顾不上那么多,侧过身子用肩头用力去撞这面玻璃墙。
他们能正常交流,说明这面玻璃不会太厚。
果然,于丞只撞了几下,整面玻璃墙哗啦一下碎裂垮掉,触目惊心的一幕映入眸底。
一张翻倒的轮椅,旁边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南时一手捂住胸口,一手不停地伸长。
于丞怔住,脑子下意识临摹出南庭病发的状况,也是这般让人窒息的场景。
“药....药....”
南时痛苦断续的声音把他扯回现实,他这才注意到散落一地的药丸,旁边的蓝灰色猫咪还在使劲抓挠那些药丸。
于丞愤怒冲猫咪吼了一声“滚”,跪在地上,一把抓过被猫咪踩踏的药丸塞到南时手里。
倒地的南时状态已然不好,哆嗦着手却无法将药送进嘴里。
于丞又抓过地上的碎玻璃片,使劲划拉捆住双手的绳子。
绳子被划断的同时,握着玻璃碎片的手心也被割裂出血痕。
顾不上自己,于丞圈住南时,夺过药丸就塞进他嘴里,说:“你等着,我去找凌天他们。”
“不要....”南时反手扯住他手臂,紧紧攥着,“不要让他们进来....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南时望着他,灰色瞳眸凝出浑浊的复杂。
上天真的很戏剧,谁能想到霸权滨海的土皇帝在面对病魔的残躯时,竟惶恐别人看见他最真实的那面。
于丞默了下,扶起旁边的轮椅,搀着南时坐回去,说:“那只猫呢,他差点害你没命,你是不是也打算处决它?”
南时听出了于丞的言外之意,看向那只猫,摇头道:“它陪了我半辈子,就算哪天夺走了我的命,我也不会怪它。”
“可笑!人的性命到头来还比不过一条猫!”于丞拧着眉心,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看起来面容还算和蔼的老人。
南时顿了片刻,抬眸看着他,嘴角微微弯曲:“其实我根本没想要你的命,我只是将你送离滨海,离开庭儿。”
于丞闻言被气笑:“如果我说不呢,你又预备把我怎么样?”
南时望着他,眼尾的皱纹微微抽动。
可下一秒,房间的门被轻缓推开,一副高挑的身材幽幽出现在门口。
“他会把你交给我,让我带你离开。”
清逸的古风音!
于丞惊觉地回头,只见一袭长发束在颈后的姜屿慵懒倚在门口,如第一次见面时般阴柔,那双冷若寒星的凤眸看向他,眼尾和眉梢都带着笑。
这一刻,那些裸画倏然灌入脑中,于丞不寒而栗。
姜屿抬颌勾笑,步伐翩然,走近他:“别用这种要吃了我的眼神,我害怕。”
说罢,又是一声轻笑,修长的手指有意拂过他锁骨。
于丞陡然一惊,警觉地后退大步:“离我远点!”
姜屿拢起眼尾,玩味儿地“噢”了一声:“你胸前的玫瑰可是我刺的,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了?”
“等一下。”南时打断姜屿,道,“交易取消,放于丞走。”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吃了一惊。
于丞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南时会和姜屿做交易,而自己竟然还是他们之间的交易物件?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南时,不知道是该感谢对方的手下留情,还是后悔刚才救他一命:“你说送我离开滨海就是把我交给姜屿?那他呢,姜屿又能给你什么?”
“呵...他根本给不了我什么。”姜屿带笑的唇角逐渐弯出瘆人的冷意,“把你交给我不过是为了南庭,新越和花屿的战斗才刚刚打响,他便答应用你来换我休战,这下你懂了吗?”
“小屿!别再挑战我的耐心。”南时沉了沉浑浊的瞳眸,垂音道,“没有我,你不可能离开滨海。”
姜屿低颌冷笑一声,走到南时身边,鬓边的长发垂滑至锁骨。他由上往下地俯视他:“在你心里,你真以为只有你孙子所向无敌了,是吗?”
于丞看到南时的目光明显呆滞,他就这么望着姜屿,神情复杂地望着。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掷地有声的喊叫:“不好了屿sa,新越的直升机在搜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姜屿眉宇一蹙:“是你?出卖我?”
“我没有。”南时闪了下眼眸。
不知是不是错觉,南时闪眸的一瞬,于丞从他眼里读出了如水的悔意。
姜屿重新勾出阴冷的笑,不屑道:“行。我倒要看看,没有你的支持,我和南庭谁能赢到最后。”
说完他瞥过南时,转身拉过于丞手腕,拖着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