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学校的教师不太多,加在一起共有十多个人,这些老师年龄都不小了,最年轻的也要有快四十岁,他们都是有编制的,据说原来这所学校辉煌的时候教师达到上百人,后来随着“大学热”的冲击,技校渐渐不再被人们重视,又不是全额拨款单位,生源少了,收入自然就少,很多老师就跳槽了。现在剩下的这些老师,算是坚守岗位的最后一批人了。韩冰问凤琴:“柳主任,这些教师,能教得过来课吗?”凤琴就笑了:“咱们的学校和初中高中不一样,咱们是技术类学校,是专门培养各类技术型人才的,学校内的老师基本都是基础课的老师,还有就是几个常用专业课的老师,至于专业课,咱们从外面聘请老师来讲课,这样既保证了各专业课知识的持续更新,又节约了费用,毕竟咱们的专业课随着不同班级的开课要求实时更改,若是养那么多不同专业的老师在那里,很不划算的。”听凤琴这样一说,他们也就明了了。
王明伟自顾自的在备课,他对此算是轻车熟路的,以前实习时候这教案没少写,也算是正规高中老师带出来的,为此,他挺感激刘老师的,若不是他,自己恐怕也没这么扎实的基本功。韩冰和迟鹏因为一直在教课的关系,写教案自然也不再话下,张帅就有点犯难了,现在他们大学的实习,就是去走走过场而已,每个班级都有升学率跟着,哪个学校舍得让实习生拿来练手,因此也就是让他们跟着听听课,再选个代表讲个一堂两堂的也就不错了,那些学校里的老师更没时间去认真指导你改如何写教案如何写板书。看着大家都静悄悄的看着书,张帅拿着笔的手就像有蚂蚁在爬一样,于是他就一点一点朝清明蹭过去,想看看清明的教案是怎么个写法,清明没领会他的意思,还以为他用的地方多,于是还好心的又往旁边挪了挪。张帅一下子就闹了个大红脸,又朝清明挪了挪,小声说:“清明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教案是咋写的?”清明看了看张帅那副窘样子,就明了了,于是就把教案推给他,说:“写的不好,你做个参考吧。”张帅感激的点点头:“谢谢清明哥。”清明微笑着摆摆手,又自顾自的看书去了。
由于新生还没有来报道,所以王明伟他们最近的任务除了熟悉学校环境,就是各自备课。张帅对教课的事情不是很熟悉,他能进来到这所学校来,大约是凭着点什么关系,张帅本就是个涉世不深的孩子,早前听过王明伟讲课,对他很是崇拜,现在自己不会写教案,对讲课什么的也是毫无头绪,多亏王明伟的教导,才明白原来讲课也有这么多的门道,比如要先讲引导员,还要掌握课堂的节奏,更要注意学生的反应等等等等,因着这些,张帅与王明伟就分外亲近。迟鹏和韩冰以前虽然都教过课,可是对于这样正规的大课堂还是有一点的不太适应,毕竟少数的学生好掌握,人数多了,相应的问题也会多,他们也都佩服王明伟潇洒自如的讲课风格,于是也常向他请教如何妙语连珠的吸引住学生,这么一来二去,王明伟在这批新人中,俨然成了精神领袖。
一晃开学报道的日子就到来了,因为这所学校采用的是封闭式半军事化教学,所有来报道的新生都必须住宿,这样便于统一管理。李小艾和韩冰忙着接待送孩子来的家长,清明他们也就都出来帮忙。好不容易把新生都安顿好,天色也见晚了。匆匆吃过饭他们也就睡下了,不料半夜里女寝忽然来电话,清明惊醒过来接了电话,原来是凤琴那边有个女孩子从上铺掉了下来,叫醒了张帅他们,赶紧套上衣服跑过去,把女生送到医院检查。这个女孩子王明伟是有印象的,虽然他并不负责将女学生送到寝室的工作,可是这个家长带孩子来的时候,恰好是王明伟接待的,当时那位家长刚一进门的时候就问王明伟:“到这里上学必须要住校,是吗?”王明伟说:“是的,我们学校采用的是封闭式半军事化教学,所有学生都必须住宿,这样便于统一管理。”那位家长又问:“那我家孩子住下铺行么?”王明伟翻看了一下他领到的牌,是上铺,于是说:“很抱歉,因为新报道的学生都是按来的顺序领取号,您领到的恰好是上铺。本着公平的原则,我们是无法随意为您的孩子串动位置的。不过我们学校这些都是非常结实的,而且上铺都有铁栅栏,不会有问题的,您尽管放心。”然后这位家长就跟着李小艾送孩子去女寝了。一遍走,他还一遍念叨:“睡上铺不会掉下去吧。”一直念叨了一路。没想到,晚上的时候,这孩子居然真的掉下去了。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只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其他没什么大碍,于是王明伟他们也就把孩子领回学校了。到寝室大门的时候天色微微泛亮,看着折腾一夜的凤琴,清明有点心疼,于是嘱咐她赶紧回去休息一下。
天色大亮,寝室的老师就催着学生们出去晨跑,清明他们也强打精神出去跟着队伍跑,跑上两圈回来,趁学生们做操的功夫,清明走到凤琴身边:“不是说让你休息休息,怎么又起来了,看你这黑眼圈。”“没办法,既然在领导这个位置上,哪怕是个芝麻点大的小官呢,总是要做给别人看的。我没事,你放心。”
晨跑完毕,是集体回寝等待宿舍管理老师查寝,寝室卫生都合格的学生就可以去吃早饭了,这些孩子大部分都是第一天自己收拾屋子,哪里就能那么干净,于是就一遍遍返工,不是地扫的不干净,就是铺不整齐。直到7点55分最后离寝时间到,才被放走。饭自然是吃不上,最要命的是开学的前一周是军训,这可苦了这帮娇生惯养的孩子们,只见一个个穿着学校发的迷彩半袖和军绿色裤子,站一上午下来,那脸色大概还不如那衣服的颜色呢。
清明他们站在树荫下看着聘请的教官为学生军训,不由得都回忆起自己大学时候经历的军训,清明他们其实还是比较幸运的,说好一个月的军训时间因为教官被部队急招回去而变成了半个月,即使是那军训的半个月里,因为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场大雨,真正参训的日子就没有几天,那些天因为总是天的缘故,阳光一点也不烈。哪里像现在,天气这么热,人站在树荫下还像被火烤着一样,更何况是站在阳光下站军姿的这些孩子。过了一会,凤琴过来将教官叫到一边,商量看让学生们歇一歇,学校方面准备了冰镇的绿豆汤,军训是军训,若是都中了暑,学校也是不了干系。教官自己在太阳下晒着也是挺热的,于是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让学生们解散半小时,各自在操场上寻凉快的地方避会儿暑。
解散了的学生们一下子就都来了精神,男生三三两两的玩儿着高低杠,或是打打闹闹,你追我逐。一群女生围在一起玩儿丢手绢。丢手绢,又叫丢手帕,是传统的民间儿童游戏。开始前,准备几块手绢,然后大家推选一个丢手绢的人,其余的人围成一个大圆圈蹲下。游戏开始,被推选为丢手绢的人沿着圆圈外行走。丢手绢的人要不知不觉地将手绢丢在其中一人的身后。被丢了手绢的人要迅速发现自己身后的手绢,然后起身去追丢手绢的人,丢手绢的人沿着圆圈奔跑,跑到被丢手绢人的位置时蹲下,如果被抓住,则要表演一个节目。
还有一些小姑娘在玩儿“踢皮球”的,所谓的“踢皮球”,并不是什么球类运动,而是两个小姑娘相对而立,两个人的左脚和右脚离侧交替着碰触对方的左脚和右脚里侧,配合着童谣,越跳越快,既像两只可爱的小白兔在一蹦一跳,又想两只花蝴蝶在临风翻飞:“小皮球,用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五五六,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六五六,六五七,六八六九七十一;七五六,七五七,七八七九八十一;八五六,八五七,八八九十一;九五六,九五七,九九一百一……”
这些学生有的是初中刚毕业,有的是念到初二或初三没毕业就来了,还有的是早就辍学,从社会上来,可是此刻,看着这帮孩子那些天真无忧的笑脸,清明他们也就跟着笑起来,他们由衷的感觉到,年轻真好。转眼间时光这样匆匆的走过去,把清明的青春都快要带走,即使面貌上还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变化,可是他的心态却是苍老疲惫,那些年少时候的笑脸,那些纯粹的笑,是多久都没有露出过了呢?这些年,王明伟学会了大笑,学会了微笑,学会了敷衍的笑,学会了谄媚的笑,学会了威严的笑,学会了不拘言笑,可是他却慢慢将原本自己就会的那种孩子般天真的笑弄丢了。那些飞扬青春里的梦想和抱负是多久没有想过了呢,清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自己压根就没敢想过,这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心上起了厚厚一层老茧,什么温暖什么是真心什么是感动什么是正义良善什么是傲骨,他都统统把它们塞进了心脏的最里面最里面,不敢碰不敢想,他怕,心痛欲裂。
转眼就到了清明他们开始讲课的时候,由于清明这样优秀的口才,学生们都很喜欢他,而他也很喜欢这帮孩子们。虽然他们经常把作为班主任的韩冰气掉眼泪,可是清明知道,这些孩子的本质都不坏,在这个班里,百分之六十的孩子来自单亲家庭,百分之二十的孩子父母外出打工不在身边,剩下的孩子,不是在学校的时候因为成绩差被老师忽略被同学们瞧不起,就是家里对待孩子的方法有问题,要么太溺爱,要么太蛮横。清明始终相信,世上没有什么坏到十恶不赦的孩子,只要善加引导,都会是听话的好孩子。
在学校这个氛围里,清明觉得自己心上那厚厚的茧子正一点点的剥落。和这些纯稚的孩子在一起,清明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很多,他在课堂上给他们将各种知识,讲文学故事,讲课文相关的史,学生们非常愿意听他讲课,在写作课上他引导学生们写出自己的心声,他用笔和孩子们交流,有时候,一篇作业里的批注要比作业本身的字数还要多,学生们都拿他当做自己的知心人。清明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需要好的引导和教育,他们的身体已经接近,可是他们的心灵却都还远远没有跟上生理的步伐,在这个时期的孩子,已经开始接触社会,很多东西他们不理解不明白,还有一些他们自己弄不懂的感情,朦胧的虚无的却又被他们郑重的藏在心里,这个时候如果不对他们善加引导,是很危险的。孩子们不会轻易的相信“大人”,可他们确又都需要一个年长于他们的,理解他们所思所想的人为他们指一指路,而清明,愿意担当这样的角色。也许是在杂志社混迹的那几年彻底的让他厌倦,现在他很乐意回归到一个清爽儒雅善解人意的形象上来。清明不亦乐乎的用自己的方法和学生沟通着,收到了很明显的效果。校领导对此很满意,让清明除了定向班之外,再将药厂班的语文也接过来。药厂班,顾名思义,就是学生毕业后要被分配到药厂去,这么班的孩子普遍年龄偏大,基本都是从社会上招来的急于找工作的大龄青年,在学校学习半年,剩下的时间就是到工厂去带薪实习了。正因为都是社会上的大龄青年,都已经很久没有摸过课本了,现在让他们学学专业课,因为知道以后要用,也还多少上上心,可是对于唯一给他们开的这门基础课——语文来说,他们都快把这门课变成睡觉课了,一上课就有集体打瞌睡的趋势,也不怪他们打瞌睡,为了让他们把专业课学的好一些,就把专业课都安排在了上午,语文往往也就被委屈的挤到了下午第一节。教语文的是他们的班主任周老师,周老师,男,将近五十岁,秃顶,说话慢声且抻,磨叽,心小的堪比女人,学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娘”。你说在这样的下午,再有这么个老师在上面照本宣科,学生能不睡么。凤琴去听了几次课,觉得学生反应的也不无道理,于是就和校长说了这件事。校长也知道周老师的教学水平,但碍于他是老同志了,也就不好说什么,再说他和书记走的还挺近,书记是个老太太,心,又是老字派的自然要维护周老师,校长较年轻,算是少壮派,能大胆启用新人,书记和周老师的面子固然也是要紧,但学生这么睡下去可不是个办法,于是就做了个调整,让周老师继续当班主任,但是语文由王明伟来教。
王明伟来上课的第一天,学生们都很精神的坐着,因为早有耳闻,说这个老师很有一套,于是也就静静的准备听清明讲,清明也不含糊,这一节课学生们听的那是有滋有味,到了下课的时候还不放清明出去,非要他再讲上一会儿。校长看到这个情形很高兴,在教师办公室公开表扬了清明的教学方法灵活。清明受了表扬,周老师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虽然他知道自己讲得没有王明伟好,可是如果没有王明伟,自己也不能受这份难堪,于是他就在心里暗暗记下了仇。
究其本质,清明其实是个实在又执着的人,既然现在认准了要好好教学生,也就没有心思再去琢磨什么,他始终认为学校应该是个纯洁地方,在这里勾心斗角未免有点太过龌龊。可是那一天,他却莫名其妙的被书记当着全体教师的面批评了一顿。大意是说,年轻人不能总占着电脑看动画片,老同志想上网去找找教学资料年轻人都不给让地方,简直太不像话。这顿批评清明着实觉得冤枉,是,办公室只有一台能上网的电脑,清明有时候在那上面做点动画课件,偶尔的时候就带学生们上多媒体教室上次课,给学生们长点见识,增加点兴趣,这些校长和凤琴他们是知道,而且校长还为这个特意表扬过他,现在怎么成了看动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