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五年秋,八月十五。
大晏首辅与墨衣侯成亲之日,举国同庆,万人空巷,帝京百姓把谢家和墨衣侯府围得水泄不通。
侯海平那几个跟着叶知秋从飞云寨下来的,一直觉得都谢玹太过轻易就把大当家骗走了,众人心中都愤愤不平,凑在一合计,就带着手底下千儿八百号弟兄跨马横街,拦住在谢家去墨衣侯府迎亲的半路上,愣生生整出了要抢亲的架势。
众人看见迎亲队伍过来了,见谢玹身着红袍,眉梢带了喜意,全然不似平日那般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就能吓死个人。
弟兄们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异口同声地朝谢玹高声喊道:“谢首辅,你听好了!”
这些个人都正值壮年,中气十足嗓门极大,这一声喊得空中回声阵阵,原本喧闹不已的围观人群都止声看着这一幕。
谢玹知道这些人都是叶知秋的亲信,当下非但不恼,还忍不住薄唇微扬。
他缓缓打马上前,语气温和道:“诸位请讲。”
侯海平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大当家是堂堂墨衣侯,你与她成亲后,不得纳妾,通房也不能有!”
谢玹点头,“本应如此。”
一众武夫都被首辅大人这如同被鬼上身一般的好脾气吓得呆若木鸡,半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过了好一会儿,弟兄们才陆陆续续开口道:“大当家爱舞枪弄棒,谢首辅不能嫌她粗鲁,哪怕只是心里嫌弃一下也不行!”
“成婚后,得多住侯府。”
“不能成天管她这管她那的,我们大当家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谢玹极有耐心一一点头应了。
巧舌如簧的四公子在边上看着,好几次想开口愣是没插话的机会,只能看着自家三哥这“怎么都行、什么都好”的模样笑得桃花眼微眯,心道:三哥,你也有今天!
日头西沉,长街之上越发热闹喧嚣,两旁围观的百姓闻言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惊呼一声。
一帮五大三粗的武将骑着骏马、提着刀,气势汹汹,说的都是些琐碎的细节,恨不得拉着谢玹当场约法三千章,才信他余生会善待叶知秋。
甚至还有人开口说:“你们成亲后生的第一个孩子要跟我们大当家姓!”
长街尽处有人策马飞驰而来,直接把马鞭甩在那些说越说越离谱的弟兄们身上,笑骂道:“你们这些混账乱喊什么!一个个娶不到媳妇也就算了,还想坏我好事不成?”
“大当家……”众人见状,不由得委屈地往后退去,瞬间就给她让出来一条道来。
一时间,只有首辅大人还在原地没动。
谢玹抬头,看见天边晚霞似火,来人身披红妆,眉眼艳而不妖,英姿飒爽地纵马越过人群。
叶知秋笑意飞扬地来到了他面前,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谢玹,我实在等不及,便来接你了。”
后者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笑意盈眸道:“我已候卿多时。”
叶知秋面上笑意更甚,手上一用力就把谢玹拉了过来,让他稳稳当当落座在自己身边的马背上,而后策马穿过人群,朝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两人就这么扬长而去。
一众武将和迎亲队伍的人都傻眼了,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大当家!”
“首辅大人!”
众人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拍马急追,一时间街道上人仰马翻,匆匆带着人从墨衣侯府追过来的纪凌见状,差点当场从马背上摔下来。
谢万金连忙打马上前,扶住了他一把,含笑劝道:“稳住啊,纪大人。”
纪凌看见四公子笑地这么欢畅,差点气晕过去。
这婚仪是早就定好的了,首辅大人带人去墨衣侯府迎亲,然后一同进宫去拜天地行大礼,原本都说好的好好的,谁知道临了临了变成了现在这样,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墨衣侯这种路子野的新娘子,简直是来要媒官命的。
纪凌抬眸看了谢万金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了缰绳,朗声朝众人道:“追!务必要赶在首辅大人和墨衣侯之前进宫!”
众人齐声应是,当即快马加鞭。
这一日,宫门大开,数百名宫人内侍奉盏相迎,宫道上灯火如昼,红罗铺地,喜气洋洋。
谢玹与叶知秋刚下马,侍女们便奉上红绸带,让两人各执一端,并行入宫。
叶知秋身上的婚服虽是层层叠叠的,却不失翩翩轻盈,发髻凤冠也是大气而不繁琐的,又不似寻常女子出嫁那般带着红盖头,整个人气势都与谢玹不相上下,可谓是平分秋色。
两人同步而行,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四目相对间,笑意染上了眉角眼梢。
婚宴设在万华宫,文武百官齐聚,谢珩与温酒高居主位,谢家长辈在旁同坐,五公子与夜离、容生,小六小七和不记在一旁,赵曦则同别的臣子一起坐在略远些的位置。
随着内侍高声唱礼:“首辅大人到!墨衣侯到!”
所有的人目光都聚向了入口处,谢玹与叶知秋缓步而来,踏着满地的暖色,行至众人面前,红影成双。
好不容易才踩点赶到的纪凌,一边迈步跑上台阶,一边高声道:“一拜……”
他为了赶上这两人险些跑断气,说了这么两个字就喘不上气了。
随后而来谢万金见状,连忙高声道:“携手谢天地,含笑拜君王。联袂尊亲长,夜夜入洞房!”
谢玹与叶知秋拜了三拜,直到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
谢四公子这活宝一开口,就逗得整个宫宴的人都开怀欢畅,满堂喜气洋洋。
礼毕,侍女上前把谢玹和叶知秋手中的红绸带收走。
谢老夫人和谢三夫人作为长辈都给了大红包,又添礼众多,和和气气地嘱咐了两人好些话,老夫人说着说着便喜泪盈眸。
温酒见状连忙出声安抚,又抬手示意小五小六等人说些欢喜话。
谢珩抬了抬手,一旁的内侍连忙奉上早就给谢玹和叶知秋备好的美酒。
谢珩与温酒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举杯相敬,含笑道:“祝我家三公子与小叶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叶知秋被这句“子孙满堂”搞得面色绯红,二话不说就把杯中酒饮尽了。
谢玹眸里染了笑,微微抬高了酒杯,颔首道:“多谢长兄长嫂。”
声落后,他便仰头把杯中酒饮尽。
叶知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喝得太快了,都没说点啥,连忙跟着他说:“多谢长兄长嫂。”
谢万金很少看见自家三哥饮酒,眼看他今夜喝得这么痛快,当即便从容生案上取了一杯酒来,含笑道:“三哥三嫂,请满饮此杯。”
容生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举杯相敬。
两人并肩而立,更似一双璧人。
这三哥三嫂都喊了,叶知秋和谢玹自然也只能痛痛快快地饮下这一杯。
然而,谢四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己敬完了,还一直给边上的小五和夜离使眼色。
谢琦见状,与夜离齐齐起身,持杯行至一双新人面前,温声道:“祝三哥三嫂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连一向不给旁人面子的夜离也是眉眼带笑,跟着谢琦说一遍祝词。
谢玹与叶知秋又满饮一杯。
“我……我也敬三哥三嫂一杯。”谢紫姝等了半天才轮着,连忙倒了一杯酒上前去敬,嗓音温软道:“祝三哥三嫂,比翼连枝,天长地久。”
她说完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谢玹和叶知秋身上,偷偷举杯,敬了不远处的赵曦一下。
后者笑了笑,举了举杯,然后与她同时将杯中饮尽。
宴中光影浮动,有情丝暗牵。
将这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谢子安见状,连忙同不记一道起身凑到谢玹和叶知秋身边,替小六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一时间又是敬酒,又是说祝词,才把兄长们的注意力移开了。
谢万金今夜也光顾着趁机把谢玹灌醉,把一众年轻大臣都招过来轮番给谢玹敬酒,倒真没人顾得上谢小六。
首辅大人平日里那一身寒气,不苟言笑,冻得众人敢怒不言,但见他今夜满面春风,对敬酒的人也是来者不拒。
众人一个个都来劲儿了,端着酒杯上前变着法子说喜庆话,但求再灌首辅大人一杯,后半辈子都有得吹。
把叶知秋心疼坏了,拿过谢玹手里的酒杯就要代他饮,结果被众人拉着一道灌,她一向都是听不得好话的,平日里又太过豪气干云,连成亲之日都没人真的把她当作娇气的新娘子,没多久被灌得有些晕头转向。
宴上欢声笑语不断,琴瑟齐鸣,歌舞悠悠,一片太平盛世繁华景象。
温酒趁着众人闹腾,连饮了数杯,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泛起了恶心,开始干呕。
谢珩连忙抬手轻抚她的背部,沉声吩咐左右,“太医上前来。”
恰好李松南就坐在底下,见状连忙起身上前给温酒把脉。
这事来的突然,众人都有些惊慌,也不敢再笑闹。
偌大的宫宴瞬间静了下来。
李松楠把脉把了许多都没说话,还反复看了许多回。
谢珩一颗心悬得太高,不由得皱眉问道:“究竟如何了?”
李松楠神色复杂道:“有了。”
谢珩一下子没听明白,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有了?”
“娘娘有了。”李松楠大笑道:“有身孕了!”
“有、有身孕了?”谢珩看向温酒,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大喜过望,小心翼翼把温酒拥入怀中,笑道:“阿酒,我们有孩子了!”
温酒虽然高兴得很,但又怕是空欢喜一场,低声同他道:“万一李老先生喝多了,诊错了怎么办?”
“不会错的。”谢珩为了安抚她,当即让所有太医乃至容生都过来给温酒把了一次脉。
太医们纷纷道:“喜脉。”
“有了,是真有了。”
容生最是淡定,把完脉之后说了句,“不只一个。”
谢玹借机从疯狂灌酒的人群里出来,牵着叶知秋到最角落的席位坐下歇息,眼睛虽然还睁着,却平时的凌厉模样全然不同。
他迷迷糊糊地,在角落里掐指算了许久,忽然站起来朗声道:“龙凤胎。”
众人看了看首辅大人,又看向有些木然的温酒。
谢万金走到容生边上,有些着急地问道:“容兄,你看出什么没有?”
“嗯。”容生语调如常道:“龙凤胎。”
温酒听到这句才猛地醒过神来,真的相信自己腹中已经孕育了小生命。
谢珩闻言更是龙心大悦,当即宣旨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宫宴上下欢呼雀跃,人人喜笑颜开。
温酒轻轻靠在谢珩怀里,轻轻抚摸着自己还没显怀的腹部,不由得笑中带泪。
此刻,天上星河辽阔,人间烟火璀璨。
谢珩低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低声道:“有了小的,你也要最喜欢我。”
温酒被他吃还没出生的孩子飞醋的模样逗笑了,不由得抬手点了点他的眉心,笑意温柔道:“谢东风啊谢东风。”
她重来一世,走上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道路,嫁得心上人,有了完整的家。
也正因前生 吃过亏,受过罪,今世方知珍惜眼前人有多难能可贵。
最好不过悲欢与共,终得携手后,诸事不怨,尚能含笑说一句:
纵经俗世千般苦,逢君便见万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