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那是指节敲击在桌面上形成的有规律的声响,伴随着这细微响动而来的是窗外连绵不绝的瓢泼大雨,夏季,也是雨季,雨势浩大又频繁的季节。那些水滴由天下降落,一些顺着屋檐划出抛物线,一些从瓷砖缝隙流经落入土壤,等待干涸蒸发后又溯回苍穹,循环往复。
此时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苏杭拿着反扣在桌子上的手机看了看,贺栖还是没有回他的消息。
——他已经回贺家了。
联赛大比已然结束,假期也已经结束了,按道理一切都应该回归正轨,开始正常在基地里面进行训练日常了。但是贺栖说是家里面有事,跟皮老板还有温金涛请了假,皮老板和温金涛自然是同意的,爽快放行了。
至于苏杭,他本来就退役了,想走也没人敢拦着。
话是如此说的,不过他和贺栖一起失踪,队里面除了唐浪浪还能懂点水,其余的都是集体以为他来上门见家长去了,要不就是去度蜜月了,反正二选一。
苏杭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贺栖回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你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苏杭给他回复吃了,然后贺栖就没有再回复他了。
可能有事情在忙。
其实……还……挺想他的了。
电脑屏幕幽幽散发着荧光,苏杭一手抓着手机看着那消息,一手继续规律地敲击在桌面上。
苏杭心想,大概明天就能见面了。
他正准备关机,论坛消息提示频繁闪现。
【您的好友@丰益特别行动处处长上线了。】
【您的好友@神都六处处长上线了。】
【您的好友@神都九处处长上线了。】
【您的好友@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上线了。】
【您的好友@我去钟离真的没出家上线了。】
苏杭一愣,眼角余光一瞄右下角的时间——00:21。是啊,他没有搞错啊,这个时候是该休息了啊,怎么全炸了?
丰益特别行动处处长是雷珩的id,神都六处处长是白夜的id,神都九处处长是杨焕的id,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是陈燃的id,我去钟离真的没出家是唐显的id。但凡是和院方有关,并且还是体制内的工作,都是必须使用专门的公用id的,方便论坛管理员辨别以及在各个掌权人发帖的时候容易被推送加精。至于没有在体制内工作的,则就没有官方id。例如唐显,他工作就不是院方安排的体制内的工作。
苏杭隐身上了论坛,他随手点进唐显的最近浏览记录,进了帖子。
【这次十方会大选,听说全体保送苏家c位出道?!】发帖人是一个名叫yz的家伙,并不在论坛活跃,看等级就是个刚刚注册的小号。
好比唐显的id,虽然并不是官方公用id号,但由于他经常出来瞎晃悠,所以那出场自带的效果和公用id也差不离了。再加上当年他被老爹老妈扯着去钟离山的事情也算是出了名的了,在当时也算是风云人物了。
该帖子下的第一个回复就是。
【丰益特别行动处处长:@苏氏家主,苏杭你上大号说话!】
苏杭,“……”
【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我就纳了闷了,明天就是十方会大选了,现在打听这些有意思?难道还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不成,我就是要捧苏杭你能怎么地?!别给我在这里藏着掖着的,有本事出来battle,我真的是最看不爽你们这些人了,人家苏杭招你们惹你们了,那就是他该得的!!!】
【神都九处处长:@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小陈燃你火气不要这么大嘛,这次肯定ojbk的了,再说了,那是苏杭他自己之前没争,他要肯争,谁拼得过他啊。】
【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刚刚那不是我,是苏茴拿我号上的,她没有公用id借我的号用一下。不过,我的看法和苏茴一样的。】
【神都九处处长:……】
【神都六处处长:如果这是苏杭想做的事情,那我们理应支持。】
【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还是白夜说话好听,对了,这次过年可以去你那边过吗?】
【神都九处处长:我吗?】
【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神都六处处长。】
【神都六处处长:可以。】
【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反正苏杭是我最重要的弟弟,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这次大选,我肯定要让他拿回属于自己的!】
【神都九处处长:这语气估计是苏茴了,加油,我看好你哦,姐姐!】
【我去钟离真的没出家:不对啊,你们讨论得那么起劲干什么?你们又不是十方会的?!我特发?!人家大选关你们毛事啊?!】
【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谁联系管理员过来封一下id。】
【我去钟离真的没出家:……】
【丰益特别行动处处长:我家是十方会的啊,我一早就给我老妈通气了,这次保管投苏杭的票。】
【我去钟离真的没出家:不好意思,把你给忘了。】
【丰益特别行动处处长:@我去钟离真的没出家,你别闲着,去联系沈部去。有了沈部咱们胜算多了一半了。】
【我去钟离真的没出家:我不好意思啊,那你还不如让白夜去找路局呢,有了路局咱这把就稳了!】
【管理员三号:谁有问题需要处理?】
【我去钟离真的没出家:!!!】
【关龠特别行动处处长:这效率绝了啊!】
【您的好友@我去钟离真没出家已下线。】
【已经快八月份了,为什么今年的新生名单还不公布?!】新生接待处发帖,明晃晃地@招生部。
此帖子立刻被顶了起来,刚刚那条纵然有了好几个公用id号顶帖,但还是不到几分钟就沉了下去了。也是,学院里面,有什么比起新生还更有吸引力的了?
新生接待处和招生部其实不是同一个组织,新生接待处隶属学生会,主要只是负责新生入校的欢迎会罢了,至于招了什么牛鬼蛇神,那是招生部的事情。接待处只需要保证欢迎会上每个新生和来凑热闹的学长学姐每人至少可以分到一杯香槟或者是白兰地,再不济,肥宅可乐水管够。
而今年,确实已经快八月了,但是还有没有公布新生名单,也难怪接待处会鬼火了。
苏杭不打算再看了,他退出论坛,关了电脑。
窗外哗哗的雨珠更加密集了,苏杭谈不上喜欢下雨天或者是不喜欢,也不知道这个雨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一向懒得去看天气预报,反正印象里面没准过。
希望明天能有个好天气。
明天啊。
·
“哗哗哗……”
持续了一整夜的大雨并没有丝毫暂停的迹象,只是演化为了淅淅沥沥的雨线,用竹筒从山顶引下来的雨水聚集在一起,形成水流,泼洒在排水渠里面,哗哗哗冲向远方。
身着黑西的男人们打着黑色的伞,从铺着石板的小道上有序前进着,他们来到檐廊下,目视前方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为首的老人挥了挥手,身侧举着伞的年轻人便躬身,恭敬退下。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今年来的都是年轻人啊,各家族里面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吗?”
飞溅的雨线落在木质的檐廊上,外沿已经被雨水浇湿,颜色变得黑沉起来,逐渐往里蔓延,但也始终蔓延不了多少,里面一直都是干燥的。
穿着正装的年轻人们走过的时候,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没谁说话,除了外间的雨声混合着,再无其他。
众人经过曲折回廊,排列着,保持好自己的位置和各家的距离,他们穿过朱红色的石壁,轻轻在毛毯上踩干净自己的鞋子上溅落的雨水,再踏入正殿。他们进入正殿,没人四下张望,他们看起来对这个地方并不好奇,他们熟悉得好似已经来过千万次,他们走过大堂,走到狭长的走廊,穿过那长廊,尽头的朱红色门庭大开着,仿佛隐藏在暗夜的怪物张开了自己猩红的嘴,正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他们分为两队,从门厅进入,各自找到了各自的位置,落座,跟随而来的人则端正地站在身后,仿佛隐藏在了黑暗中,非得仔细去看了,才能隐约窥见端倪。
有人影落拓在长桌上,那人影俯身,“家主,各家人员都已经到齐了,除了……”那黑影声音小了一点,“苏氏。”
“那孩子还没有过来?”贺平扫了一眼长桌上唯一空着的座位,“今天这会议没有他可不行啊。”
区别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那个突兀地举起的手,皓白如月,在这阴暗的环境里好似幽幽散发着冷光,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聚焦了过去。
入眼之人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不不不,少妇对于爱美的小女生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夸赞的词语,但是加一个限定词,类比风姿绰约或者是风韵犹存,对于那些真的已成少妇的人,又是难得地赞美之意。
绰约少妇轻轻旋了旋无名指的戒指——这代表她确实已为人妇。
而她的长相,也着实让人觉得惊艳,身材也很好,上了大街年轻小伙子都能吹口哨的那种,她一头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只用了一根血红色的簪子,却大有点睛之笔的意味,她本来未施粉黛,莫名因为那半露出来的血簪多了几分艳绝之感。
“那孩子来不来没有什么多余的意义,他两年前已经宣布退位,既然想要重新回来,在座的各位表态一下就行了,大家时间都宝贵得很啊,没必要为了这么点事情就兴师动众的。”出乎意料的,绰约少妇说出的话并不像她这个人一样,会让人觉得应该娇媚婉约。现实是,她的语气莫名带着冷意,似乎此刻她已经完全蜕变,穿上了紧身的夜行衣,戴着狐狸眼罩,随时准备开瞄准镜任意挑选一个幸运观众来一枪的冷艳杀手。
贺平神色一顿,转瞬恢复正常,“那诸位意下如何?”
“苏杭未免太过自我,他当十方会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一个男子说道。
“只要有能力哪里不是这样?你这话说得无理,在座的各位谁不自我?且不说我们,但凡是个普通人,又有谁不自我?”绰约少妇淡淡地说,“不要拐弯抹角,我说了,时间宝贵,直接表决吧。”
“那我不同意!”还是刚刚那名男子,他掷地有声,就像好似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事就已成定局了一般。
“没指望你同意。”绰约少妇还是那般冷淡的声音,但这话白话版的意味更偏向于——你算个什么东西?或者,你算老几?
而这意思,在座的人都听得出来。
“行,那行啊!”男子刚刚已经要站起,他手掌紧紧抓住两边的扶手,稍微抬离位置的屁股又慢慢坐下,他借由这一动作,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那在座的各位是如何想的?”
“欢迎苏杭。”除了贺平和绰约少妇,所有人异口同声。
男子,“……”
“漂亮!”少妇显然心情很好,肉眼可见,她笑了起来,眉眼满是胜利的光彩,“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啪!”男子一拍而起,“凭什么?!”
紧接着,只听得破风声响,“叮!”的一声,男子的领结已被挑起,那血簪将那领结牢牢地钉在墙体中,男子甚至还未站稳身形。
绰约少妇的一头黑发已经披散开来,拢在她俏丽的脸蛋两侧,她微笑道,“家里长辈没有教育过你,跟大人说话的时候要客气一点吗?”
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如果她想,那簪子划破的可能不是那领结,而是男子的咽喉。
“好了,康宁,别和孩子置气。”贺平淡淡地说。
被唤作康宁的少妇挑着修长若青葱一般的指尖拨了拨自己的长发,“没生气呢,在座的谁不是年轻一代的家族代表,但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谁比得过苏杭?他是你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但成就也是你们当中最高的,你们有能力在父母都离世的情况下,还能扛起整个家族的事务吗?你们知道那孩子同我攀谈的时候,有礼有节,却也从来都是不卑不亢的吗?”
康宁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词,她站起身,“我们已经老了,将来是你们的天下,要学会审时度势啊,别给自己无端制造敌人的机会。”她看向贺平,“您的孩子不出席吗?”
贺平点头道,“还没有到能出席这个场合的年纪,不过也快了。”
“我听说是贺老家主从奉川接回来的孩子?”
“是啊,我还想送他去零港历练历练呢,机缘巧合之下,倒也没有去成。不过也好,毕竟是在奉川待过的,去不去都无所谓了,总之,是个韧性很强的孩子啊。”
“那也是贺家主你教育有方了,他知道这些事情吗?”
“他也赞同苏杭那孩子回来呢。”贺平淡淡地道,“那孩子承了苏杭的恩情,总该还一下的。”
“哦?”康宁倒是有些意外,“那也就是贺家主你也不反对苏杭回来了?”
贺平淡声,“那本来就是他的位置。”
康宁很赞同,“确实,跟您这样的人物交流,一点也不累。”
他问,“不再多坐一会儿吗?”
“我说了,时间宝贵啊。”
——定局已成,她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康宁走出房间,跟随她一起而来的年轻人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卧槽!老妈你也太帅了吧!这个逼装得好!!!”
康宁撕掉伪装,不再冷艳,也不客气,她没好气地一把拍掉自家儿子的手,“兔崽子我告诉你,以后这些事情你也要管的!有空跟着人苏杭好好学学,别整天给我没个正行的!”
雷珩挠挠头发,“知道了,知道了,对了,刚刚那男的是谁啊?”
康宁斜睨他一眼,“我生你的时候是造了什么孽了吗?你怎么能像个智障一样呢?!”
雷珩,“……”有你这么损自家儿子的吗?
“郑家的。”康宁语气一顿,“我记得他家有个叫郑乾的孩子,和苏杭关系不错,倒是不知道这次居然会持反对意见。”
雷珩难得正经起来,“都是这样,单单一个人,代替不了家族立场。”
“你明白就好。”
檐廊外,雨线从檐角划出漂亮的抛物线,满世界一片雾霭迷茫。
·
留声机里面放着老旧的歌曲,歌词大意听着像是——死人嗯……故乡啊……新坟,哎嗯,惨啊……葬沟里……
是有点瘆得慌,但是莫名很应景。
有人轻轻推开了门,苏杭听得到,但是他躺在沙发上,一只脚轻轻地从沙发的边缘落下来,若即若离地蹭着柔软的地毯,他脸上盖着一本书,端正地写着——《机械格斗》
因此,他没有动,也没有去看,他甚至懒得抬手去拿开那本遮挡住自己视线的书籍。
“困了吗?”贺栖走到苏杭的身边坐下,去拿那本书。
“啪!”他的手腕在半空中就被苏杭给截住了,苏杭自己伸手拿开书籍,掀起眼帘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贺栖不解,“不然我要在哪儿?”
“我以为你在同你祖父开会。”
“你都没去我为什么要去?”
苏杭看他,“我以为你会出现在那样的场合……”他顿了顿,轻声道,“为了我。”
“为了你。”贺栖肯定道,“所以我来了。”
“哈……”苏杭莞尔,伸手去揽他的脖颈,“过来抱一下,我家贺小孩。”
贺栖俯身,去抱他。
窗外,这场好似经久不息的雨天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天际的曦光缓缓放出,雨后初晴。
岁月如水流经,新旧更迭,在暗夜前行了数百年的火炬于此刻交接,老将退离,年青一代的掌权人握住剑柄,协奏曲于虚空中轰然奏响,大幕拉开,那隐藏在世界文明和历史中盛大的战争长河,往远方奔腾而去,从未有停歇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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