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从来都是如此。
    贺栖沉默良久，苏茴也是这样，两个人就站在观景台的护栏边，谁也不说话。
    苏茴轻轻揭开风衣袖口，看了看表盘，说道，“话我已经带到了，总之，希望你比赛能好好打。苏杭他虽然一直以来，重心没有放在这件事上，但毕竟glory是他一手建立的，既然现在这个位置递交到了你的手里，那么我相信肯定是因为他信得过你。”
    贺栖轻轻点头，“比赛我会好好打的，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苏茴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认真意味，这会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静默良久，她看着贺栖，问，“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想问我？”
    贺栖轻声，“嗯。”
    苏茴以为的是，贺栖会问他苏杭什么时候回来这样的话，她正在心里思考着待会儿怎么回答贺栖的措辞。
    谁知道贺栖开口说的却是，“他……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吗？”
    苏茴，“……”
    她没想到贺栖会问这个，当下神色有些讪讪，“这……我虽然我是他姐，这没错。但……平时我也不关注他这些啊。”
    贺栖手放在兜里，大拇指按了按食指指节，半晌才闷声道，“我有点担心他。”
    苏茴又是半天没说话。
    跟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早知道刚刚不提那一嘴了。苏茴对贺家确实是心有芥蒂的，她也不是太赞同苏杭和贺家有什么牵扯，自然连带着对贺栖也是有点意见的，所以刚刚说话才有点挑刺的意味。但是现在看到贺栖这幅样子，多多少少是有点觉得自己刚刚多余说那些话。
    她挑了挑眉，让自己语气尽量显得和善一些，“不用担心什么啊，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担心也没有什么用啊。”
    贺栖，“……”
    然而这话半分未能让贺栖释怀。
    观景台风大，吹得苏茴的风衣衣角就像是翻飞的蝴蝶一般。苏茴眨了眨眼睛，似乎像是在问，我说的这个话难道不对吗？
    贺栖拨了拨被风吹得挡住眼角的额发，说道，“苏杭以前的人生，我并不在场，但是他今后的人生无论如何我一定会陪在他的身边。所以，我就是担心他，这没什么可耻的，也不该平白遭人揶揄。”
    “哦？”苏茴嘲了一声，冷冷道，“你不过就是贺家的一个小崽子，苏杭他在外面冒着枪林弹雨打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个角落玩泥巴呢吧？你坐不到他的位置，有什么资格担心他？！你与其担心他，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难得的是，面对这样一番直白的呛声，贺栖依旧面色如常，“我不需要操心自己，我知道，你们不喜欢贺家，自然也瞧不上我。所以，哪怕是抢，苏杭也只能是我的。”
    他这话里面的占有欲过于明显，而且对于这些家族立场，苏茴并不好发表什么看法，只得吐出两个字，“是吗？”
    贺栖直视着她，“是！”
    苏茴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天高地厚！”
    贺栖知道她这话的潜意识，这个女人，站在苏家的立场，果然还是看不起他的。
    “很少有人会看得出苏杭是个怎么样的人。”苏茴看着贺栖，终于撕破了之前尚且算得上和善的伪装，“哪怕是你，也不行。否则你决计不会逼迫着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贺栖微愣。
    苏茴鼻腔中笑了下，带着明显的讥诮，“看吧，看你那个表情你知道什么啊？当年雷家那边向学院拿到了所谓的tlk的游戏版图机制的研发版权，开始着手进行公测，后面做出名堂，苏杭却再也不参加所谓的solo赛，你以为真的是因为他是天花板，觉得毫无游戏体验？你知不知道tlk的前身是什么啊？”
    一连好几个问句，就像是裹挟着尖锐的寒冰一般，冒着寒气侵蚀贺栖的每一寸神经，直至爬上脑髓，让他整个人仿佛陷于冰窟之中。
    “看吧，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觉得苏杭待在你的身边就是好的？”话是这样，苏茴的声音却有些隐而不发的伤感，“苏杭是我见过的，最为坚韧且勇敢的人，这并不是我作为他的亲人的私心，哪怕我只是他的校友，乃至于是普通的朋友，我也会这样认为。所以，说实话，你在我眼里，一点儿也配不上苏杭。”
    贺栖藏在袖口之下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直视着苏茴，贺栖听见自己强自镇定的声音响起，“那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好啊。”苏茴淡淡道，“你最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她转身，离开观景台。
    贺栖看着这个自称是苏杭的堂姐的人走进了大堂，复又将视线调转回来。
    他在兜里把打火机和烟摸出来，用手拢着火，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是被烟雾给熏到了，莫名变得酸涩起来。
    观景台的薄纱阻隔了视线，唐浪浪眼皮狂跳，猛然将苏茴拽到角落里面去。他略微埋怨，“我们小队长那才刚成年呢，你这样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啊？他斗得过你们这些老狐狸嘛！”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不想以后他们两个人都难堪。”
    唐浪浪眉眼间满是不赞同的神色，“那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他们挺般配的啊。”
    “配个毛！”
    唐浪浪，“……”
    苏茴无语扶额，“首先，站在我的角度来看，他就是配不上苏杭。当然，你说我带个人观感，这个我没意见。苏杭是我弟，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这条路的，本来他为了这个崽子放弃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我就很鬼火冒了，为什么我还得喜笑颜开的去面对贺家那孩子？再者就是，他整个就是一小毛孩，我都不知道苏杭到底看上他那点了！”
    唐浪浪嘟嘟囔囔，“也许就看上人小队长得好看了呗。”
    苏茴嗤笑，“苏杭他身边是缺长得好看的了？当时同届的白夜，哪怕是唐显、杨焕、雷珩那个逼，哪个比贺家那家伙长得差了？！”
    “你说的都是男的，这不也是间接证明了你其实潜意识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了嘛。”
    苏茴，“……”无法反驳。
    唐浪浪劝慰道，“哎呀，你自己都说了苏杭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那你应该也明白，他认定的事情，他肯定是会一直坚持下去的。真的，你没看过，苏杭是真的喜欢贺栖，你就不用操那么多的心的，由着他们吧。”
    “哼！”苏茴冷哼一声，“我可管不动苏杭，我也不反对他们在一起，我只是想让贺家那崽子知道，苏杭只有他自己，但是他可不一样，他背后还有个贺家！”
    “啊哈？”
    “所以，请他明白！苏杭虽然只有他自己，但是要是他出了点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他的，这话你帮我转告给他吧。我刚刚本来想说的，但是那孩子担心苏杭也是真的，我也不好提这些，怕要是忍不住动起手来，大家都难堪。”
    唐浪浪无奈，“你这暴脾气真的该改一改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样。”
    “我改得够多了，多的不说了，反正苏杭没有什么事情，你们不用担心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唐浪浪接了个传话筒的任务，简直无语死了。
    ·
    翌日，联赛大比开赛。
    虽然是开赛，但是同预热赛一样，第一天都是用来热身的，也就是没有正式比赛。
    但是联赛大比第一天也不安排全明星的友谊赛，只是会邀请参赛队伍前往场馆录制赛前视频。同其他游戏机制不同的是，这并不是录播，而是现场直播。所以皮老板才会千叮咛万嘱咐让贺栖注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要是录播状态不好的话，还可以咔一下，重新拍。这现场录制的，多少观众眼睛都看着的呢，稍微有点误差，可不得被逮着大做文章了。
    录制顺序都是按照比赛成绩的，低级赛区选拔赛晋级的则是按照抽签顺序，而glory作为上一赛季的冠军，理所当然是压轴出场。
    后台皮老板一边给他们整理着装，一边看看他们神色对不对头的，堪比老妈子附身，“诶诶，小强，把你那队服拉链拉下来一点呢，你把你脖子都挡完干什么？本来就短，你还挡！”
    小强，“……”
    唐浪浪站起身，拍了拍皮老板的肩，“好了，我们要过去准备了，你这么焦急干什么，我们又不是头一次了。”
    皮老板心头一震，叹了口气，“嗐，去吧，去吧，别说什么垃圾话，给我整点正能量的。”
    小强廖浩笑作一团，“知道了，皮老板你就放心吧。”
    皮老板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等着的贺栖，平复了一下呼吸，对他们握了一下拳头，“加油！”
    tlk官方赛事体育场馆，场馆座无虚席，各种灯牌眼花缭乱，中央巨大的屏幕上，各参赛战队队员依次报道。
    后台休息室，皮老板忧心忡忡。看得温金涛直直纳闷，“你到底搞什么？咱们又不是头一遭了，你至于吗你？”
    “我不至于？”皮老板没好气，“苏大爷呢？现在都还不回来，也不回消息！他到底在搞什么啊！”
    “嗐！”温金涛淡声道，“你以为我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我昨天就找young谈过这事了，我担心因为苏杭不能及时赶回来，会影响到young的状态，结果你知道young是怎么给我说的吗？”
    皮老板向前倾身，神情不由得变得专注起来，“贺小爷怎么说的？”
    屏幕闪过glory的队标，赞助商的广告上了一波。
    温金涛看着屏幕，“他在，我会好好打，他不在，我也会好好打。从我站在这个位置起，就不是单单的为了谁。我们是一个团体，没有个人之分。而且——”
    记忆中的贺栖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我知道的，他一直都在我身边的。”
    屏幕定格在小强的身上。
    glory的众人对于这样的时刻其实都是驾轻就熟了，但小强惦记着皮老板交代的话，跟站军姿一样，站得笔直，“我们过来之前，皮老板特意交代了，让我们整点正能量的。所以——”他顿了顿，“祝愿世界和平！”
    后台皮老板温金涛绝倒。
    镜头给到廖浩身上。
    廖浩在glory的存在感确实一直都挺低的，他真情实感，“我也来点正能量的吧，祝观战的女孩们都心想事成，男孩们都早日练成神之右手。”
    台下观众哄笑成一团。
    唐浪浪更不用说了，他懒懒地道，“正能量的都被整完了，我只能是完事后给你们贡献一点toto的独家表情包了。”
    后台战队休息区的lion的队长向俊toto瞪大了眼睛，要不是队友拉着，恐怕早就冲上去拼命了。
    观众席安静了一瞬，接着瞬间响起了一片口哨起哄声，巴不得赶紧看到两个人线下battle。
    镜头切给贺栖。
    贺栖的头发长了，他松松抓了一把扎着，还有很多碎发凌乱地落在额前，倒是显出了几分放荡不羁的感觉。在他看向镜头的时候，全场顿时一起欢呼起来。
    皮老板看着在聚光灯下颜值也优异出彩的贺栖，一时心头感慨万千，“当年苏杭退赛的时候，我其实是很不乐意的，毕竟是我在旁边亲眼见证着他把glory带起来的，而且如果不是因为young和苏杭的那层关系，管谁打得好，我决计都是不会让人随随便便就把苏杭的glory接了，这个确实是我的私心。young他……也算是不负嘱托了。”
    温金涛面无表情，但是眸光闪动，“是啊，苏杭确实说得对，前人可以缔造传奇，可也唯有后者才能超越。”
    “你别说。”皮老板脸上挂着笑意，“苏杭是一天到晚看起来不着调，但是他这个人落在实事上一向都是很可靠的，他退役确实可惜。”
    “你说的他不着调难道是因为他光是露个眼睛就能吸引到一票粉丝了吗？”温金涛难得带了点笑意，“他也许只是去了更广阔的舞台，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从来没有某一样东西能够困住他。”
    “哈哈……”皮老板笑得没心没肺，“贺小爷也不行吗？”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他们……”温金涛目光定在屏幕上，“在一起往前。”
    贺栖深吸了一口气，目视前方。
    转瞬间场景更迭消退，却又规律重组，周遭如海水般的声潮从贺栖的眼前褪去，曾在记忆中重复过无数遍的场景再次在眼前重现，那消散的沸腾人声从黑暗的边界渐渐变得嘹亮起来，于耳膜炸响，无数星光亮起，点燃了整个世界。
    在那视野聚焦的终点，是更年轻的苏杭站在舞台中央，手捧奖杯。那时的他，不过才十九岁，就已经站在了这个末世国度的名流之巅，他轻挑眉眼，端的是少年轻狂，意气风发。他笑道，“你们好，我是zero，glory的zero。”
    贺栖看着镜头，声音与那道熟悉的笑音渐渐化为同一道声音，交错迸响，“你们好，我是young，我是glory的young。”
    仿佛做梦一般，贺栖感知着这个声音，眼眶微微发红，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温柔而坚定，“我是——zero的yo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