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宗政明渊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从姜昃揭开所有到现在,他的视线就只在凤汐身上停留,连眼帘都没有眨过,此刻听女子的问话,他却是蓦然间抬脚迈步往着凤汐的方向走去。
“小东西……”
他停在女子面前一步远,垂眸凝着凤汐掀唇:“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想过要凤家的人死,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夏候雪瑶她的确是我的人,早在数年前,便自愿前往无妄巫族。”
“她之所以前往巫族也的确是为了我寻找玲珑玉骨,可这些都并非出于我的意愿,对我来说玲珑玉骨早就不再重要,因为我知道他不会让我拿到,他也不会允许我用玲珑玉骨和他换回身份,而我也从未想过要去和他争和他夺。”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宗政明渊这个名字,我一直没想过占为己有,我也从未想过霸占夺走他的人生,实际那个人生只是他不想要的,这具残缺的躯壳也是他早就不要的,即使玲珑玉骨可以再次替我们转换身份,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实发生在我身上,小东西,你可知道那是为什么?”
“……”
凤汐凝着宗政明渊未语,只静静的听着男人的话,那双凤眸里的冷意并未有半分的消减,可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她只那般看着,看着男人的双眼,这刻能从男人的眼中清晰的看到她曾经,在凤城那座山峰上没有看清的东西。
那抹浓烈致极的痛和殇……
宗政明渊蓦然间竟是勾唇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异常灼烈,却也异常的苍白而惨然:“因为这个身体,早就已经肮脏不堪,你不介意百里云霄的过去,即使发生那么多的事,你仍然陪在他身边。所以我想你不介意他,那也必然不会介意这样的我……”
如果她爱的人是他,他相信她必然不会介意的,她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只能顶着别人的躯壳,永远都只能活在黑暗里的人,到底有多么渴望那一线光明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你什么意思,你……”
凤汐神情微微一震,什么叫做肮脏不堪的身体,什么又叫她不介意祈归哥哥的过去,那必然也不会在意他的过去?那让凤汐本能的想到了一件事,当初祈归哥哥为质时,在邺宫里发生过的事。
即使时隔多年,那些事已然无人再提及,可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在少数,他是在指,当年祈归哥哥差点受辱的事?
他……
宗政明渊仍然笑着,那笑少了男人与生俱来的冷,多了些艳烈的味道,他轻轻点头,静静颔首:“如你所想,只是,那时候的我没有他那么大的勇气可以毫不犹豫的划伤自己的脸,拿自己的命去拼,我也没有他当年那样的幸运,能够保住自己身为男人的最后一丝尊严……”
“其实我哪有什么尊严,这身体根本不是我的,而我却顶着它活了,整整的十七年,我活在那红红的宫墙里,生活在那奢华的太子宫中,享受着万人尊崇朝拜的富贵权力,在外人看来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可我觉得我其实不过是只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一只肮脏老鼠,呵,呵呵……”
男人说着低笑出声,那笑声带着浓浓的自嘲,他垂眸紧锁着女子清瘦而精致的脸庞,看着那双清棱的眸子。
他没有百里云霄那样的勇气,他同样没有她这样的勇气,他没有勇气像她那样去承认所有,他更不能像她一样去正视和面对那段过去,因为他连去了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他将自己困在无尽的黑暗里,毁灭那些曾经毁了他的人,同时也等着他自己被毁灭的那天,到来!!
如果,没有遇到她的话。
凤汐定定的凝着宗政明渊,看着男子寒星般的眸里,那抹浓烈的殇与痛被彻底的掩去,亦定定的看着男人脸上的笑,心中莫名有些发堵,以至于她好半晌都没有出声。
“你说的不错,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他不过是因为永远都无法再拿回自己的身体和身份,而感觉到不甘心,所以他想要我痛苦,所以他想要所有人的都陪着他痛苦,可他说的也没有错,二十几年的恩怨,总也到时是该了结了。”
宗政明渊说着转头看向旁边不远处,此刻仍旧如坨烂泥般,瘫在轿椅上的夏候雪瑶,他视线凝了半晌,一步步走到夏候雪瑶身边。
男人伸手落在女人腐烂的脸庞,那张俊逸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嫌恶,有的只是止水般的平静:“瑶瑶,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现在你明白了,就算你能拿到玲珑玉骨,可那对我来说也根本没有用。”
“不,不会没有用的,怎么可能会没用呢,一定会有用的,只要我能找到玲珑玉骨,那些噩梦就会不会再缠着你,到时你就不用再忍受那样的痛苦,你还会是那个干净的你……”
夏候雪瑶昏浊的眼里淌出颗颗泪滴,此刻竟是拼命的摇着头:“你根本就没有错,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们,你早就一个人逃掉,你根本不用忍受那些,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们,这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只要拿到所有的玲珑玉骨,一切都会回到最初,你相信我,会的,一定会,一定会的……”
“没用的……”宗政明渊只重复了三个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没有用呢,怎么可能会没有用……”夏候雪瑶像是痴了般,低低的呢喃着,女人早就看不清五官的脸上,昏浊的泪水如雨水般涌了出来,嘶哑而哀鸣的声音,在寂寂的空地上空不停的盘旋。
那是彻彻底底的崩溃。
那双浑浊的眼里,才燃起的光亮也都在那刻暗了下去。
“你是真的,真的很爱她是么?”
她垂头看着男子落在自己颈间的手,满是疤痕的丑陋嘴角,竟是轻轻的勾起着抹浅的弧度:“如果早知道结果是如此,当初我一定不会,我一定不会选择离开你,我以为我和你,还有很多时间,可原来根本就没有机会……”
“镜尘哥哥,我不奢求你今生能爱我,可如果有来生世,能不能把你的心留给瑶瑶,瑶瑶愿意用生生世世,只换取来生与你相守,镜尘哥哥,来生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到底变成什么样子,瑶瑶都一定会找到你的,能死在你手里,瑶瑶觉得很,很幸福……”
女子嘶哑的声音随着那道清脆的骨断脆响而彻底的消逝,她的眼睛却始终凝着那个站在椅畔的男人,那双昏浊眼瞳里唯一映出的,是男子的那张脸,如刻刀般镌刻入骨,永久的消失,可也永久的定格。
凤汐只静静的看着这幕,看着夏候雪瑶断了气,完全的没了声息,脑子里回荡的是,女人嘶哑的声音,心中却不知是何感受,那个剥她脸皮,断她双腿,害死她族人的女人死了,她却并没有多少的快慰,她的心情异常的平静,平静中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从罗汉破庙里的初见,再到她亲手将她放出牢笼,那个曾经她认为明艳却又狠毒如厮的女人,原来竟也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
夏候雪瑶的一生,如她所说,颠沛流离,命运多舛,有过困窘低潮,也有过风光明艳,历过艰险曲折,也曾不择手段的机关算尽,这个女人很自信,也很聪明到,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更不曾把任何人放在她的心里,哪怕是她的亲生父母,哪怕是她的血脉亲人。
可是她的心里却又装着一个人。
如此真实的将那个人,装在她心里,她为这个男人杀人,为这个男人不惜将自己变成细作,为这个男人熬过酷刑,为这个男人付出一切,至始到至终,都不曾背叛过。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从那短短的对话里,她隐约间能猜到一些,宗政明渊与夏候雪瑶,他们应该早就认识,且宗政明渊曾经发生过的事,似乎还与夏候雪瑶有关,他救过夏候雪瑶,似乎他会发生那种事也是因为夏候雪瑶,可具体是什么,她无法去猜想。
如今看来,当初在凤城最终救走夏候雪表的人,其实并非姜昃的人,更非婆娑岛的人,应该就是宗政明渊了,那个时候他人也在凤城,也在风云阁,甚至还随大师兄一起追到明镜锋,难怪夏候雪瑶,最终却又回到夜景行的身边,并没有像她所想的,离开夜景行,回到她该回的地方了。
原本那些杂乱无章千回百转的谜,一旦揭开来,却原来都是这么简单,只是在谜题未解开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过答案,竟会是如此。
不求你今生爱我,只期许来生与你相守。
到底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让一个如此心甘情愿的为了另一个人去死,到底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让一个人连临死都还如此释然的笑着,到底又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让她连死去时,都还露出那样幸福的目光,都还在期许着来生,可以和他相守?
死,对于她来说是种结局,大概也是种解脱。
那么姜昃呢?
凤汐侧头看向姜昃,男人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她想这或许是因为,他有些失望竟没能亲手揭开宗政明渊的那些过往,没能看到这个宗政明渊真正痛苦和难受的表情?
她想应该是的。
在此之前她看不懂姜昃,可现在她似乎有些看明白了,她似乎也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当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以后,心中的不甘逐渐变成怨恨,这么多年来日积越累,却仍找不到那条可以让他顺心舒解的路。
所以他选择,疯狂的毁灭!!
宗政明渊收手在夏候雪瑶脸上轻抚而过,女人的眼帘缓缓的磕合,他转头看向姜昃:“你想揭开的,现在都已经揭开,你想报复的人,说到底是抢走你身体夺走你身份的我,现在所有事已经如你所愿了,今日我来此和你的目的一样,也是想和你做个了断。”
“了断?”
姜昃看着他笑了:“你打算怎么和本尊了断,将身份还给本尊,将身体还给本尊,还是亲手灭了无妄巫族,亲手杀了无妄巫族所有的人?就算你打算这样做你觉得本尊会在意他们的生死么?真正应该在意的人,不应该是你才对?”
“汐儿,现在你知道本尊要你来看的到底什么戏了?这出戏如何,无妄巫族真正的少主十七年后重回巫族,率人攻打无妄之城,亲手将无妄巫族的所有人全都屠个干干净净,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很有意思呢?”
“……”
凤汐看着姜昃,又看了看宗政明渊,微微垂了眼眸,直到此时,方才浅浅的开口:“的确是很有意思,也的确出乎我的预料,可我想他要除掉的人,应该还要加上一个你才对。”
“呵,呵呵,他调集大军进入黑色沼域,你难道不觉得,他要除掉的人不止是无妄巫族的人也不止是我,还有今天这里所有的人?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大方而开诚布公的,承认所有的事了你说是不是?”
姜昃煞有介事的问,忽尔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对汐儿你做什么的,我们互换了身体和身份,可是我们的眼光却是出奇的一致,本尊想要不惜一切的带你走,而他也对你真正上了心,所以……”
男人身形骤然闪动,众人眼都未眨他却已出现在凤汐的身边,右手落在凤汐手臂,五指紧紧的握着女子手臂笑:“所以,只要有你在,本尊想他也不会对本尊做什么的。”
这是想要拿她来当人质,威胁宗政明渊?
“你真的觉得,拿住我就能够威胁到他?”凤汐声音里带着些许讽刺,并没有任何反抗举动,千菩提与沐白寒舟却都是脸色骤沉大变,然则因凤汐在姜昃的手中,几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女子的声音很平静,半点没有被拿为人质的自觉:“无妄巫族,说到底是他出生的地方,这无妄巫族所有的人身体里都流着和他相同的血,你凭什么觉得他会照你所想的,屠尽他的族人呢?”
“如果真的是如此,他根本没必要当众承认这些不是么,况且我觉得他不是个愚蠢的人,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天真,以为只要除掉这里所有的人,就能让这个秘密永远永远的掩埋在此,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今日在场这么多人,也不可能会是他任意能屠杀的人。
“而有些事就算能骗得别人,能瞒得过别人,最终却都瞒不过自己,更骗不过自己。你觉得你是最无辜的的受害者,你觉得是他抢走了你的身体,夺走你的身份,彻底的毁掉了你的人生,可我觉得,真正毁掉你人生的人,说到底其实是你自己。”
凤汐清棱的凤眸扫过姜昃,最后却是定格在宗政明渊身上:“我不知道你们为何会互换身份,我也不知道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可是十七年前,他和你一样,都不过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而已,我想当年的他不会有那样的能力做出这样的事。”
十七年。
她相信这十七年来宗政明渊并不会比他好过哪怕一星半点。
十七年前的一场易魂,交错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也彻底改变了彼时这两个男人原本应该有的人生轨迹。
可至少,从宗政明渊的脸上,她看不到因而带来的任何欣喜,她看不到他成为西晋太子,成为晋皇后对权利浮华的贪婪和欲望,相反她从他的眼里能够清楚看到的是他的痛苦,沉沦在黑暗中挣扎的痛苦,人生完全没有希望的痛苦,难怪当初他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而如果这真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且是宗政明渊早就知晓的计划。整个巫族不可能尽在姜昃的掌控之中,巫族中人也不可能对两人易魂之事,竟然半点都不知情,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这件事。
若然真是场蓄谋已久的计划,反而整个西晋,应早就在巫族掌控之中,他这个真正的西晋太子,应也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不可能还好好活到今天,至少宗政明渊如果真的知晓这个计划,知道这是场预谋,他不可能任由姜昃完全的掌控巫族却什么都不做。
宗政明渊会不会选择和姜昃一样的疯狂她并不知道,可至少她知道,宗政明渊愿意碰夏候雪瑶,那代表着他仍旧会痛,会殇,仍旧会难过,仍旧还有心里柔软的地方,他至少绝对不会像姜昃一样的丧心病狂。
“怎么,到了此时此刻,你觉得他还有别的选择么?”
姜昃大笑着在凤汐耳畔回:“他说的很对,他满身肮脏早就洗不干净,他注定只能像个老鼠一样活在阴暗的角落里,这辈子都得不到解脱,所以,我才选择在这里,揭开他的所有啊……”
“可惜的是,汐儿的表现,让本尊不是很满意,到了此时此刻,你竟然还相信他的说词,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相信凤家的覆灭与他无关么?”
“有时本尊觉得你很聪明,可有时本尊又觉得你很傻你知不知道?”男人握着凤汐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他捏得极紧,低沉的声音也因此已染上了些许的戾气。
“你不相信本尊的话,你不相信他才是害死凤家九族的凶手,你不相信百里云霄才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你是想告诉本尊,你要选择他们,不会和本尊离开是么,可如果,本尊能够给你,你最想要的呢?”
“你并不是我,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凤汐沉吟了半晌看着姜昃,开口。
姜昃再次勾唇笑了,男人满头白发肆意随风舞动着:“本尊当然知道你想要什么,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那七枚玲珑玉骨真正的秘密,那可是连他这个真正的巫族少主,都不知道的……”
男人的声音陡然间消失,他再次偏头至女子的耳畔之间,唇未动,然则却有另外一道声音,穿透虚空堪堪落进凤汐的耳中,短短话语,却让她整个都如被雷击中般怔忡在当场。
“如何,你现在明白了,除了本尊,再没有人能带你回去,也再没有人能够帮你,现在你还要坚持你的选择么?”
姜昃垂望女子脸上震惊的表情,笑意盎然加深:“汐儿现在明白,本尊到底想做什么了,和我一起离开,至于他们,这些人的生死你又何须在意呢,就算宗政明渊不杀他们,他们今日也注定不可能再离开这座无妄之城,从他们踏进这里的那刻起,便注定了要死在这里。”
“你做了什么?”凤汐回神侧头,冷冷看向姜昃。
“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
男人嘴角绽着妖冶至极的笑,捏着凤汐命门的手微微用力,凤汐手腕灵动脱开钳制,指尖蓝芒反刺向姜昃,然则就在此时,她脚下却是突的一空,整个人都失重往下坠去。
“丫头……”
“小师妹……”
“小姐……”
“簪璇……”
“小东西……”
偌大的城池上空数道惊呼声骤响,谁也没想到凤汐所站的地方,青石铺就的地板会突然间裂开,凤汐与姜昃两人只在眨眼之间,便在众人面前眼睁睁的消失踪影,突来的巨变发生的极快,有数人想要出手,然则却都被姜越率领无妄巫族的人抵挡,就算有心也根本来不及救援。
刹那间起的是……
剧烈的撕杀。
姜越带着无妄巫族的人将千菩提沐白夏战等人合围起来,各方人马因而大打出手,轰隆隆的阵阵炸响之中,高大的石柱坍塌,地面也是尸体倒地的闷响声络绎不绝,巫族虽然人多示众足有数千之数。
蓝焰带着第九渊的人潜入无妄之城后一阵疯甩霹雳火雷,导致无妄巫族人员损伤惨重,巍峨的的墙体与石柱大多数坍塌,天空碎石肆意溅飞,整片偌大的空地到底都是残焦断桓。
凛冽的刀光交织着雷霆的剑影,冰冷的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嘭嘭的尸体倒地声不绝,到处充斥金戈声,杀气在每个角落弥漫,残尸断肢堆了满地,喷撒的艳红血色染红了地面铺着的青石板,汇聚成溪流。
然则奇怪的,即使如此,所有的巫族中人却没有一个人后退,哪怕是早就受了重伤仍然个个眼球泛红,狠戾的眼神里都满是杀意,都像打了鸡血般疯狂的攻击别人,根本无视自己身上的伤。
“这些人都被种下傀儡盅,不能手下留情,必须要将他们全都杀死,否则他们便不会停止攻击!!”大长老沉声怒喝,脸上表情显得极为难看。
这些人明显被人操控,就像是被抽离魂魄后炼制而成的傀儡,傀儡盅是种很特殊的盅虫,巫族的人能利用傀儡盅完成控制一个人的思想,令一个人完全的听从种盅之人的命令。
这并不难,甚至不用盅术也有人可以做到。
然则,想要做到如此却绝非易事,没人能同时控制这么多人,想要炼制成这种盅消耗很大,更遑论说是控制这么多的人,无妄城中的巫族之众人数,可说没有上万也有数千,想要用傀儡盅来操控这些人,想也知道那会有多难,没想到姜昃他却居然做到了。
十七年前的西晋太子,一夕之间变成了巫族之主,面对如此巨大的转变这十七年来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过他,在这十七年里他竟还彻底的掌控了整个无妄巫族。
这份心性和隐忍,当真是极为可怕。
数十人对战数千人,确切的说是数千傀儡,且这些傀儡的武功并不低,反而能够留在无妄城中的人都是巫族直系血脉,是真正巫族中人,这些人对于武道极为精通,被围困的众人虽都心有焦急,然则在一时间却都难以脱身。
虽然有蓝焰带人赶到用霹雳火雷的抵挡,让巫族中人损伤近一半,然则剩下的人依旧数量极多,前赴后继将众人团团包围根本无法脱身追赶,有了大长老的提醒,所有人都打得更加狠戾,出手间全都是杀招,尽力做到一招毙命,小半个时辰后,各方人马陆续的走到无妄之城。
巫族人马损伤大半。
沐白与寒舟夏少阳等人方才停手,几人纷纷跃到凤汐掉落的地方,几人同时施力向下,强劲的内力砸落在青砖地面,轰隆隆的巨响声中,除了周围几丈远处的碎石大坑,那一方的地面,却是始终半点儿也未有变化。
沐白扫向四方打斗场中,视线最终定格宗政明渊身上:“你既然才是真正的巫族少主,那你肯定知道巫族祭祀地到底在哪,现在就带我们过去。”男子的脑海自动浮现出那副画面,因而声音有些冷沉。
“祭祀之地!”
宗政明渊手中玉骨扇一收,晃眼看去这才发现千菩提早就不见踪影,他微微吟了片刻沉声道:“在无妄之城的最西面,那边有很多机关,没有人带路你们不可能进去,都跟我来。”
不止小东西和千菩提不见了,还有姜昃身边的那个青年男子,也随那小东西和姜昃掉进青砖下的洞窟早就不见了踪影,他们能去的地方似乎只有一个,便是沐白所说的祭祀之地,因为千菩提的手中握有最后一枚玲珑玉骨,可他不明白千菩提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打斗之中他们竟没有人发现。
宗政明渊话落抬脚朝西面闪身而去,沐白寒舟,夏战夏少阳,连带赫连煦与轩辕无极等人也都跟了上去。
……
光与暗有时只一线之隔。
只在刹那间,原本天空高挂的旭日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好似都陷入寂寂的无尽黑暗中,凤汐只知道自己的在下坠,无尽的下坠中似乎没有尽头,她的命门仍旧被男人用力紧捏拽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脚终于点到实地。
轰隆——
又是一阵轰隆之响,原本的黑暗骤消,眼前恍若白昼一般,数十枚硕大的夜明珠被镶在黑青石壁,凤汐微微眯了眯眼睛适应了眼前的突来的光亮,撇眼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姜昃还有站在男人身旁的青年男子。
从下坠开始到结束的时间并不短,她们一直呈直线下坠,那和她从回风谷崖颠下坠向深渊谷底完全相同的感觉。
所以这里应该不止是地底,还应该是在很深的地底,让人没想到的是,巫族的人竟会在那片空地中设置这样的机关,这机关还如此之深,离地面至少也有数十上百丈,巫族的底蕴果然如他们的城府一样极深。
她微微的抿了抿唇:“我们现在是在,地底?”
“不错。”姜昃点头。
“你打算毁了无妄之城,再杀光他们所有的人,确切的说,你想让他们数败俱伤?”凤汐微顿。
姜昃挑眉笑问:“数败俱伤,你难道觉得这样不好么?”
“你还真是个疯子。”
凤汐撇眼姜昃:“你真的确定玲珑玉骨可以实现你的目的,或者我应该问你真的确定玲珑玉骨有这样的能力?十七年的时间,你虽然身在巫族,明面上是巫族的少主,可是玲珑玉骨是巫族的圣物。”
“且据我所知,玲珑玉骨这些年并不全部都在巫族,所以你到底是如何确定这点的?又或者,这只是在走投无路之后,你决定孤注一掷的最后疯狂?”
“疯狂的毁灭?”
姜昃呢喃着反问了一句:“这个形容本尊还挺喜欢,很贴切也很适合,本尊的确是要毁了一切,而这些只不过是我本就应该拿回来的不是么?”
“这是他们欠本尊的,他们不过问本尊的意见,便决定了本尊的命运,本尊难道不应该向他们讨回这笔血债么,我以为汐儿恩怨分明,应该最能体会本尊的感受才是。”
凤汐笑了笑,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担忧,她并不很担心无妄城中的情形,不管姜昃到底都凤排了些什么,巫族今日必定都是要走向覆灭的,她为此准备这么久的时间,第九渊所有人并未前往婆娑岛,早就全部调了过来,为的就是应对此次无妄巫族之事。
更何况还有皇甫卓翼带领的整队神武卫,以及菩提山庄所有人,云海之颠此次亦是全数倾巢而出,这么多股势力若还不能将巫族之众彻底的铲除,那她也该拿墙去撞墙了。
至于宗政明渊会否反水,能做的她都做了,该说的她也都说了,她想宗政明渊不会是那么愚蠢的人,因为如果他选择如姜昃所说的那样做,那只会注定他与西晋覆灭的开始。
“呵……”
“你们个个都跟我说,我应该能够体会你们的感受,可实际我并不是你们,我根本不能体会你们的感受,就如同你们也不是我,你们同样不能够体会,更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会有你一样,在心中滋生出那样疯狂的想法。我并没有你那么乐观,疯狂的毁灭所有的一切后,还能够回到最初的原点,即使这也是我曾经奢求过的。”
“可若说,集齐七枚玲珑玉骨就可以倒转时空,成功回到过去,我仍然觉得你所说只是,天方夜谭。”凤汐掀启红唇,轻轻的吐出一段话,那双清棱的凤眸紧锁男人的眼睛。
“是不能理解,还是不敢相信?”姜昃反问了一句:“或者说汐儿其实你是在怀疑,玲珑玉骨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又或是你想向本尊确定,玲珑玉骨有这样的能力?”
“我会怀疑不过是人之常情。”
凤汐反问:“你说我就信,你觉得我像是那样的蠢货?”
她当然会怀疑。
集齐七枚玲珑玉骨,便可以倒转时空,这便是姜昃在方才,用传音入密告诉她的,所谓七枚玲珑玉骨背后所隐藏的真正的秘密。
“这当然是事实,这时从来没有人来过。”
姜昃凝着女子的眼睛,脸上笑意不减,似乎是看穿女子心里的狐疑:“这里是巫族的圣地,里面有着关于玲珑玉骨详细的记载,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和我现在一起去看一看。”男人说着松开手朝前走去,似乎根本不担心女子会出尔反尔,或是对他做些什么。
凤汐沉吟片刻抬脚跟了上去。
庞大而规整的地下建筑五脏俱全,比之地面之上的无妄之城,建设的还要更加完整,还要更加奢华数倍,说是座地下宫殿也毫不夸张,玉砌的雕栏,金砖铺就的道路,小桥流水,盘龙金柱,百鸟朝凤台四周,形色各异的精雕石兽整齐的排烈着,整个宫殿之内照明所用全是明珠。
穿过玉拱石桥进入一方大殿,整个大殿中却是整齐摆放着一排排棺材,足有四十六具,全部都是清一色打磨的玉棺,正殿中央金凤台上还设着神龛,神龛上放置的却是玉质灵位,从灵位上的雕刻铭文可以看出,这些都是姜氏历代的族长和圣女的棺椁。
凤汐随在男人身后穿过玉棺而过,能够清晰的看到,每具玉棺里面都真实的躺着尸体,每具玉棺里的尸体应都经过特殊的处理,尸体不止没有腐烂,反而就她所见,每具尸体都还栩栩如生。
“这里虽是巫族圣地,其实也是无妄巫族的地下寝宫,这里也是置放姜氏巫族历代族长与圣女遗体的灵寝,这些玉棺里的人,都经过巫族秘法的处理,巫族中人看中血脉,每代都会选出血脉最纯正的人继承族长之位,巫族族长与圣女死去之后,尸体都会用秘法保存,足能使尸体经千年而不朽。”
似看到凤汐停下了脚步,姜昃也停下扫眼那些玉棺解释道:“不过是生前的执念而已,本尊倒是觉得汐儿的想法更真实,人死如灯灭,就算是尸体能千年不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死尸一具。”
“桑海沧田之后,还是会化成无没有白骨一堆,就算躺在这些华丽的玉棺椁中他们也不可能再重新的活过来,那还不如一把火烧成把火来得干净。”
“无妄之城的存在,较于前雍立国,还要早在近百余年之久,这里也是无妄巫族的圣地。姜是个古老的姓氏,无妄姜氏一族是个隐世之族,当初的大陆小国林立,局势混乱,战事从生,民不聊生。”
“直至前雍立国后,大陆局势趋于稳定,而前雍即墨氏能够立国亦仰赖于无妄巫族,确切的说是无妄巫族的第一任圣女。”
“第一任圣女?”
“不错,无妄巫族第一任圣女,姜氏容华。”
“姜容华?”
凤汐神情微震,脑子里蓦然灵光一闪,本能的开口道:“你是指,即前雍即墨氏第一任开国皇帝,即墨一的皇后,圣元容皇后?”
“……”
姜昃微微的颔首,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停下脚步,伸手按下了机关打开道石门走进去,最终停在屋子里的玉桌边上,拿起玉桌上摆放着的一策玉简,五指并拢伸手轻触下,那玉简竟泛出团团的碧色的莹光,待莹光散去后那空空的玉简上间浮现出行行字迹。
他将那玉简递给了凤汐:“这里面记载的就是玲珑玉骨的由来,圣女姜氏容华出生时天降异现,漫天详云经久不散,容皇后没有本命之盅,因为伴她降生的是乃是七枚玲珑玉骨。”
“巫族圣女,握珠而生,莹滑如石,谓之玉骨,容皇后乃倾世美人,也是巫族族长手中捧着的明珠,因为那七枚如玉如石的珠子,随同容皇后降生,所以被称之为玲珑玉骨。”
“而玲珑玉骨有倒转时空的能力,除了历代的巫族族长外,再没有任何人知晓,当初即墨氏立国,便是因为即墨一有容皇后与巫族相帮,容皇后因而成为前雍圣元皇后。”
“原本简单的巫族族众也因此走出了黑色沼狱,沾染尘世的浮华繁荣了两百多年,拥有俗世中百余年的极致辉煌,可惜的是再繁华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最终前雍没落,巫族至宝也成为前雍皇室觊觎的重宝,最终倒致前雍覆灭,也倒致巫族覆灭,直至大陆五国并立。”
“那我大师兄是否也该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如你所说,前雍的覆灭与巫族的差点覆灭,若都是因为这七枚玲珑玉骨的话,那我想我大师兄,肯定是知道这个事实的,可在我看来,我大师兄他好像并不知道。”
凤汐看完玉简上的字,便如同姜昃所说的大致上差不多,对于容皇后她自然是知晓的,那是前雍开国第一任皇后,也是即墨开国皇帝即墨帝的一生中唯一的皇后,即墨帝三十六岁立国称帝,在位二十五年间,虽然也有其它妃嫔,可对圣元皇后却是一生荣宠。
只是容皇后先其早逝,史载容皇后出自民间,却无具体出处,她曾仔细的调查过,亦未查到容皇后竟是巫族,还是巫族的第一任圣女,姜氏一族是在其后百余年间才真正出现在世人面前,真正走上前雍历史舞台。
这段历史对她来说过于久远,那位容皇后对她来说更是历史中的人物,能查到的资料如此之少,甚至在此之前,根本无人知道容皇后之出处,就这些事只能说即墨帝对于容皇后,肯定是很保护的。
而容皇后本身真的拥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利用玲珑玉骨来倒转时空,这对于即墨帝来说,那帮助定然是很大的,因而若说前雍能立国,是因为容皇后在其间出力相助这个说法她自然认同,可若说前雍的覆灭是因此她却并不认同,一个朝代的覆灭,又怎么可能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本尊想他自然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对凤家被灭的事,如此感兴趣了不是么?或许他也早就在暗中查找玲珑玉骨的下落,光他瞒着你他本身的身份便足见这个人根本不足以让你信任不是么?”
“我倒是觉得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又或者你所说的也不足采信,总归我只看到枚玉简而已,谁又说这枚玉简就不会是你事先假造的呢?”凤汐凝着男人冷冷的反问姜昃,他这套说词是想要暗中挑拔,是想让她去怀疑大师兄?
姜昃被拆穿脸上也不见异色:“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知道也不奇怪,当初镇远将军府被灭门,他才几岁而已,且那变故突如其来,或许他的父亲还未来得及向他交待,又或许历经几百年的变迁和前朝的追杀,其实这个秘密早就已经被掩埋,毕竟即墨氏族的人早就改名换姓,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没有保障。”
“邺皇室中人并无容人之量,不管是你的父亲还是你都曾是大邺鼎鼎有名的将军,可你父子二人的下场,似乎都不太好,你的死虽然曲折,最终死在夏候雪瑶之手,说来与邺帝并无关联,可从永邺帝为了那么个虚无的消息,便下旨灭你凤氏五代九族,足见其是个多么冷血无情,又自私狠辣的暴君,还有你的父亲……”
“他虽死在百里云霄之手,可说起来与永邺帝也不无关联,汐儿好像不太喜欢谈及这件事,本尊能够理你的想法,然,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更不会被抹去,当然你不想提,本尊也不会勉强你。”
姜昃如是说着,微顿道:“毕竟,那些事此时此刻再来想想,其实根本一点儿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两个就要回到过去,本尊说过,本尊会让你得到你想得到的所有,而你想要的,也只有本尊可以给你,本尊可以让你回到你逝去的亲人的身边。”
“本尊可以让你从此以后幸福的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最终会记得现在的便只有我和你,是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到时我和你就会是真正的同类,那些妨碍不会再出现在我和你的世界里,你明白么?”
男人重复着那句话,眼里的光亮再次亮了起来,那光亮狂热而疯颠,回到过去这就是他的坚持,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倚仗和最大的底牌,不管现在的情形到底如何,不管无妄巫族会不会被灭,不管无妄城里会死多少的人,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而那些人都该死。
那些欠他的人通能该死,那些妨碍到他的人都该死,那些妄图和他抢夺玲珑玉骨的人该死,那些和他争夺女人的人同样该死。
而他们死了就死了,他们的命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一文不值,反正他是要回去到过去的,他会回去拿回原本属于他的所有,不管是他的身份还是地位,不管是那权势还是富贵,不管是女人还是其它,所有的一切,通通都是他的,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他手中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