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踏踢踏踢踏——”
马车碾过雨后的泥泞,最终停在一片空地之前。
“怎么不走了?”
洛千芒看着远方遥远的道路,问了一句。
“哎呦,客官,前面去不得,去不得,太危险啦!”
车夫跳下马匹,苦苦解释道。
“再加点钱,能过去不?”
看看手里的地图,目测步行还得再走个半天。
“这个……”
听到加钱,车夫眼底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客官啊,您是不知道,前面危险着呢!
“早就听说上三家和春辞皇室有矛盾,这不,最近出了点事儿,直接打起来了,一天天没完没了的……
“我有个朋友,接了个活,准备把一群客人拉到春辞去,结果刚到边界就倒霉,恰巧碰上了,现在一个都没回来!估计不是给捉去就是被误伤干掉了啊!”
“踏!”
听他这么一说,洛千芒估计这车夫惜命,不会为了点小钱就把自己扔进危险里去。
加上身上钱财本就不多,也就只能步行到边境看看了。
“客官啊……你不会真的打算到边界去吧?”
看到他下了马车,自顾自地继续朝路上走,车夫好心劝道:
“那儿危险得很,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啦!虽然报名上场杀敌表现好的话还能得到上三家青睐,但战场上想活下来,要么凭实力,要么凭运气啊!还不如做做小本生意咯!”
当然,等他说完,洛千芒已经走出去老远了,然后才听见青年远远地回了一句:
“知道了,谢谢提醒。”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啊,话也听不进……一个个觉得自己有点本领就跑去瞎掺和。”
车夫无奈地跺了跺脚,翻身上马,调转马头:
“这都第几个了都,看上去都像个有教养的贵族公子,怎么我说的话从来不听啊。”
……
鸿蒙和春辞发生交战的地域是一片空旷的荒土,定为两国边境之地的一部分,自此出发,向相反的方向走个一两天,刚好是属于两个帝国的不同城池。
由于战火常年笼罩此处,很少能够看见有什么杂草,灌木,放眼望去只有光秃秃的一片,以及偶尔几块残损的岩石或是低矮的小丘。
“连驻地都找不到,去哪探听消息啊。”
洛千芒坐在一棵古木的枝桠上,远望一片黄土中的残兵断箭,破甲烂布:
“这些看起来都是几个月前的了……”
“喂,树上的,鬼鬼祟祟在那干什么呢?”
正迷茫地低声喃喃,不料树下突然传出陌生之人的嗓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规划。
朝下望去,只见一负剑青年身着宽大黑袍,抬头仰望树上的自己。
遇到个活人了?
洛千芒挑了挑眉。
看这打扮似乎还是家族族服?
“叫你下来呢!”
看到他一脸沉思状,青年的嘴角抽了抽,干脆抽出长剑,“咔”地一下给砍在了可怜的树上,直接把这棵不粗的树拦腰折断……
“轰隆!”
幸亏他反应及时,但在听到背后那树砸地时的可怜轰鸣时还是感到一阵无语。
“你是哪家的?这身穿着我怎么没什么印象?路人?”
黑衣青年大大咧咧地跑到他面前,抱着剑将他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来报名参战的还是想到那头去啊?诶我和你说嗷,如果想到那边去呢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吧,为了防止进奸细,现在两帝国直接把门锁了,莫说是路人,没有本国家族证明的商队都进不去!”
“我只是来找人的。”
被观察的同时,洛千芒同样在端详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高上一些的陌生人。
“找人?!找谁啊。”
青年的眉毛顿时一个抬高一个下低:
“嘿,要不是咱的巡视真的严密得很,我都要怀疑你是敌国来的了!
“现在是非常时期,找啥人啊。”
“打听消息也不行?”
“不行,除非你跑到附近家族挂个名,正式参战,否则别说消息了,连根毛都找不到。
“啊对了忘了和你说一句,挂名呢可不是过家家,一旦上去了手里不挂十条人命就一声不吭地逃跑,那你就会被全国悬赏,最后被捉起来关进大牢。”
青年一脸不屑地回答。
了解了下大致的情况,洛千芒稍加思索片刻,做出决定。
“你们家族的驻地离此处近吗?”
“唔,也就走个一盏茶时间吧。”
“那带我去吧。”
“等下,你真要挂名参战?”
“嗯。”
“就为了打听个消息,至于么……”
……
路上。
“哎,既然这样估计咱以后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啦,我叫萧剑凌,你叫啥。”
一路上,看着对方那认真的样子,某青年觉得自己这样骗人貌似不是太道德。
“洛千芒。”
“?!等等,你就是那个洛家少家主?不是啊,你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受,跑来这干啥?”
“早就不是了,徒有虚名而已。再者,我先前和你解释过我的目的。”
……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萧家驻地。
“你先在此待着,我去与内院人员报告一下。”
不顾附近族人异样的目光,萧剑凌吩咐一声过后,一溜烟儿便跑走了,边跑还对边上的人招呼:
“去去去,看啥看?”
望望他那飞驰的背影,洛千芒无奈地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鸿蒙帝国是没有皇室的,虽然以前有,但因为昏君无能,被上三家推翻后主掌政权。
到了这种国家受到侵犯的时刻,光凭上三家肯定无法全部抵挡,所以会到各城之中强征大型家族的人员,前去驻守参战。
而考虑到危险和利益并存,这些家族一般都会派几百名外院子弟前往,再加上两三个内院主张管理。
再来看看萧剑凌这儿。
“你带了个路人回来?”
内院那几位中年人看着面前的青年,放下手中棋子。
“哎呀,其实也不算路人吧……是洛家的少家主……”
萧剑凌半跪在地上,强笑道:
“似乎是和家里出了点矛盾所以溜出来了,然后被我撞上啦……”
这番说完,他起身悄悄跑到了一位领导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别想着把他送回去,带过孩子你也知道嘛,只是耍脾气闹闹。而且最近也没啥事。他顶多住几天就走了。”
这话言外明显是在说:这几天让他住在这儿一段时间,安排好点。
那几位中年人沉默了片刻。
“下次要和家族提前说一声,好让我们有准备。”
“好的!”
……
出去之后,萧剑凌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
靠,来这啥都没学到,骗人揉合瞎吹技术倒是涨了不少!
……
“话说,你到底想打听谁的消息啊。”
跑回洛千芒边上,带着他到处转悠并初步了解驻地情况,青年不禁意间提了一句。
“凌启辰。”
洛千芒止住脚步,想了想,凝视他的背影,回答。
“踏!”
萧剑凌前进的速度一缓。
“你问他的消息,做什么?”
蓦地,他的语气稍微变得有点冷,好似十二月的寒冰。
“受人所托。”
这莫名的反转使得洛千芒有些诧异。
“近几年的历史学过没。”
“略知一些。”
“你可知永安凌氏是怎么灭亡的?”
“被墨萧两家连攻……”
说到此处,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
“为了以绝后患,逃在外面的凌氏的人头现在值多少钱,你恐怕不是很清楚。若我们有消息,还会轮得到你?”
萧剑凌寒声说完,便不再发言。
洛千芒被他态度的突然转变噎了一下,目光恰好落在他的额前和耳畔。
傍晚的暖阳照耀,借这柔和光彩,他分明看到……萧剑凌的乌发间,有几根较短的白色线条隐约深藏。
“看啥呢,战场上操劳过度有白头发什么的不很正常。”
走了半会儿,萧剑凌注意到他异样的目光,翻了个白眼:
“我少年时期就有,老毛病。
“赶紧走吧,这时间估计该吃晚饭了。”
……
敌国还没有多少举动的时候,驻地里的生活就很轻松,也很乏味。
无非就是吃完饭后,抽签抽一些人负责夜晚值班,剩下的人下棋,到处游走,看书,练武,样样都有。
“哈欠——”
萧剑凌懒懒地看着篝火上的烤鱼,专注地抬手比划地平线,似乎是在估测月亮升起的时间。
洛千芒也没闲着,专门去看了看交战区域的地图和家族分布情况,心里做起下一步打算。
“不好了!不好了!”
渐渐入深的夜里,一名夜巡的外院子弟忽然从灌木丛里狼狈冲出,手里攥着一纸书信,嘶声竭力地大吼:
“上三家里头的欧阳刚刚来信!要求方圆十千米内所有家族成员立刻前往支援!西南方向近两千米处的驻地遭到春辞帝国进攻!已经打起来了!”
“伤员和我报到的人留下来守驻地,其余人,拿上武器,现在上马,和我一起前往支援!”
简陋木屋中,内院一中年男子推开木门,抓着长鞭,背负箭筒弓矢:
“萧剑凌,萧承鼎……”
约二十来个名字稀稀落落地报出后,马蹄踏地,脚步迈动,火把呼啸的声音混乱了驻地。
刚出来的洛千芒刚好听到那中年人报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
扫视四周,阑珊灯火间,他猛然瞥见负责驻守的萧剑凌神色不对劲,丢下烤得半熟的鱼,鬼鬼祟祟地瞅瞅四周,趁乱跑进附近的灌木丛。
月亮升起来了。
今天是满月。
……
“咔嚓!”
干枯的树叶破碎于脚底。
洛千芒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前方那模糊的影子,走入了树林。
跑了大约十多分钟,最前头的萧剑凌停在了一处石缝间的小潭前。
他随之停下步伐,躲入一棵树的阴影中,无声紧盯青年的一举一动。
“哗啦!”
清澈的水流自萧剑凌指尖洒落,于月光下反射着柔和的银芒。
捧起小潭里的水,洗了把脸,青年苍茫的叹息回荡树林之间。
多疑了?
洛千芒如此想着,退后一步,却又刹那停下,瞳孔一缩。
月光下,萧剑凌头上的那几根白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一簇垂落额前,弯成月牙,两簇挂于耳畔,轻拂双肩。
晚风吹过,撩动着他那黑白相间的长发,仰头望月,眉宇间平添了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特征其实很明显,他小时候遇到了点意外,后来有些头发变白了,额前挂了一弯白色的月牙,白天可能看不着。只要到夜晚,接触到月光,这白发就会长出来,月圆之夜更为明显。”
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嘶啦!”
猛然回神,只觉觉身畔冷气吹过。
洛千芒面色一白,连忙向边上扑去,打了个滚。
剑气直接穿透碗口粗细的树干,炸出一大片干枯的树皮。
“你……都看到了?”
长剑锋芒显露,萧剑凌的目光中有杀意翻腾而起。
“轰啪!”
树木倒下,砸起一地灰尘落叶。
“你就是凌启辰……为何……”
话未说完,萧剑凌已如发狂的猛兽,一剑劈下。
“锵!”
面对对方的进攻,洛千芒只得架起双剑堪堪防御。
“停下!我只是受人所托前来探听消息的!没有其他意思!”
他连忙退后,解释道。
“切,探听消息……”
萧剑凌根本不等他解释,一剑横扫下去,刹那击断数棵高树:
“想要我命的人多得去了……派你探听消息……掩饰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洛千芒心里确实有片刻恍惚。
但回想关于墨书文的事迹,以及他在封龙谷观察的一切,他几乎可以断定,墨书文绝不是那种为了点小钱去断人后路的人!
“锵!”
由于他本只是来打探消息,不想伤到萧剑凌,加上对方力重灵巧,很快洛千芒便落入了下风。
“啪!”
背靠树干,望着面前青年狠戾的神态,比翼被一点点地压下,发出不堪负重的吭鸣。
“墨书文你可认识!”
他尽力架住对方的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道。
“嗤,墨书文?”
萧剑凌冷笑一声:
“谁会关心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的姓名!”
清冷的月光顺着树叶的缝隙间流淌而下,照耀于这片不大的空地上。
眼看对方剑芒越来越近,洛千芒咬了咬牙,打算不再继续收敛。
但在决心下定的前一秒,目视萧剑凌的脸庞,不知为何,他忍不住想起来了封龙谷中的紫袍青年。
“那一个看起来比你小,容颜有你二分相似,身边带着只黑兽的青年呢?”
此话一出,萧剑凌的动作瞬间一滞,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本以为戳中了关系会有所奏效,没想到下一秒后,黑衣青年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与仇怨。
“轰!”
几乎是用尽了最大力气,一抹剑气宛若穹中月牙坠落,直接把洛千芒身后的树从上到下劈成两半!
险险擦过剑缘,他看着那棵树向两侧歪斜,惊诧于萧剑凌的力气。
要知道他手里的武器就是驻地里普普通通的铁剑而已……
“你们……对他下手了?”
萧剑凌抖落剑上污秽,咬牙切齿,好比一只被触了逆鳞的龙。
若是观察细致,便能发现,他的剑终究是没有多坚固,那一劈下去,剑身上豁了个口子。
洛千芒一听他这话,立马反应过来,知道他估计是误解了自己本身的意思。
“唰!”
只是不给他任何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萧剑凌已经近身,长剑横着抵住他的双臂,左手掐住他的脖子,撞上树干:
“他现在在哪里……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事到如今面对一个愤怒到极致无法继续解释的人,感受着越来越困难的呼吸,洛千芒只好放弃和解,干脆先把对方打服。
“咔嚓!”
放下比剑,抓住萧剑凌的剑身,翼剑迅速往那豁口上一敲,将这脆弱的铁质材料崩为两段。
待到注意力全程集中在洛千芒身上的萧剑凌意识到情况不对,欲要退走,他已经反握住他的手臂,朝树上一掼。
“扑通!”
树叶宛若蝴蝶飞舞,落了他一头。
“你冷静些。”
洛千芒按着他的背,不得不把翼剑架在他脖子上。
“冷静……呵……”
瞥向眼下的寒芒,冰冰冷冷的剑身贴着皮肤,看上去随时都可以割出一条血痕。
萧剑凌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眸时,散去浑身气力,不再反抗。
“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凌乱的发丝下,青年的面庞显得无比平静,早已抛去了生死。
“我说了,我只是来探听消息的,没有其他恶意。”
洛千芒移开翼剑,丢到地上,与比剑平放一起,为表诚意:
“先听我说完,看样子你似乎与他认识,而他认识墨书文。
“我记得他身边的那黑兽说过,墨书文似乎不是真名,真名好像叫做……
“银狼?”
“银狼?”
萧剑凌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眉毛一皱。
……
“之前是我冲动了,抱歉,多有得罪。”
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之后,两人一边向驻地方向行进,一边交谈。
路途中,萧剑凌向洛千芒歉意地谈了几句。
“无妨。”
他其实也没把刚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只是……我很好奇,既然萧氏是你的仇敌,为何你还在萧氏驻地里假用着萧氏的名称?”
“其实到边境来,一是为了磨练自己,二是为了避避那些在找我的人。”
萧剑凌目光黯了黯,摘掉衣袖上的树叶:
“是我无能,导致了永安凌氏的覆灭。现在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东山再起,怕是只能凭借寥寥火星。”
说着说着,他突然止住了步伐。
洛千芒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驻地的方向一片火光,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惨叫喊杀声……
五一五日连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