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陆北羽愣愣地看着眼前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脸颊上沾满了温热的血水。
……
“希望到那时候如你所言,你还有保护她的能力。”
“相信我。我会的。”
……
“可是我怕……”
“不用紧张,还有我咧。”
……
“晓春……凌晓春,你别吓我!你醒醒!醒醒啊!”
陆北羽颤栗着支起身子,强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把她拥入怀里。
两人的血汇聚在一起,顺着衣袖滴落而下,浇灌着化作灰烬的大地。
他猛地向后望去,观见她背后插着的三四支箭矢,血液在箭杆上交汇成奇异的纹路,顺着洁白的箭羽滴落。
心底一种莫名的恐惧伴随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手忙脚乱地取出一瓶药水,正欲喂她喝下,不料余晖瞥见那闪烁的剑光……
“噗!”
铁剑插进黑中带红的土壤,翻滚起一阵土腥味。
药水洒了一地,转眼滋生出一片顽强的嫩草,却在跳动的火焰下被烘干,烤碎,归于泥土……
陆北羽抱着凌晓春摔倒在城主府的门口,望着面前步步紧逼的大片怪物,眼底的光渐渐熄灭。
“唔……”
怀中的人忽然动弹了一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北……羽……”
“我在,我在!”
他猛地从死寂中回过神来,不顾那迎面扑来的热气和寒芒,颤声道。
凌晓春艰难地抬起手,从脖子处轻轻摸出一条染血的银色链子,摘下,握于掌心,送到他的跟前。
“我爹爹说……这两条链子是他和娘亲的定情……信物……”
反过右拳,带着余温的项链塞入了陆北羽的手里:
“他还说……有情感的地方……就能看见希望……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凌晓春……你别这么说!你别这么说!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他激动地喊着,生怕她一恍惚睡了过去,从此两人阴阳两隔……
“傻瓜……你在胡说什么呢……”
凌晓春苍白一笑,把头轻轻埋进他的怀里,呼吸逐渐趋于平静:
“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我才折了九百九十只……还有九只没折完呢……”
……
城主府阁楼的侧面……一个怪物较少的阴暗区域……
天工的建筑师纷纷中箭倒在地上,血汇成的湖泊倒映着血色的苍穹。
角落里,圆石瓦解,掉落一根根利箭。
“副会长!”
元媛源和幸存的两位男性速建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观察到墙畔的场景,瞳孔一缩。
墙上密密麻麻地插着箭矢,横着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而皇无极则是被钉在了墙上,无力地垂落手臂,紧闭双眸。
大部分箭矢只是穿透了他宽松的衣袍,死死嵌入木墙之中。
仅有三两支插进了他的肩膀和腰间,嫣红的血顺着箭头滑落。
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看上去唯一致死的,唯有他心口处露着的一截箭杆……
“副会长!副会长!”
三人跑到皇无极身前,不停地呼喊着,即使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残酷的现实……
他们已经是天工仅剩的建筑师……
渐渐的,看起来像是放弃了,三人不再继续呼唤,而是沉默着,围在死去的副会长身侧。
“等等!副会长……副会长他还活着!”
眼尖的元媛源无意间瞥见皇无极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在最后三位天工速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右手向上一掰,折断衣袖上的箭矢。
“副会长……您……”
一位速建师感觉脊背上有些寒冷。
哪有人被一箭穿心还活着的……
但他仅仅是无声地扫视了天工最后的人员一眼,长叹一口气。
“谢谢……”
抽出胸口的箭矢,三人这才发现,箭尖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白色鹦鹉。
锋利的箭头穿透了护在他心口前的凤千寻,因此仅仅深陷进去半寸不到。
“会长走了……我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凤千寻气若游丝,躺在他的掌心里,小嘴一张一合,艰难地吐气:
“求求你……照顾好天工——
“可惜了……我还没吃到你喂的糖呢……”
这话刚落,皇无极的目光便黯了黯,从衣袖中拿出一小块,准备了很久,却在此刻带着红色的白糖,喂进了凤千寻的嘴中。
“你的糖……比他的甜呢——”
感觉到意识越来越模糊的白鹦鹉仍然拼了命地吞咽着,欣慰地闭上了双目,滚落一滴热泪:
“别忘了那只成天乱跑的小千寻哦……不然做鬼,我也要来找你们的……”
“嘎吱——”
白烟散去,一根带血的白色羽毛静静躺落在皇无极的手心,伴随着五指的并拢轻轻卷曲于一起……
……
“咯吱!”
第二波箭雨,悄悄地在暗中和筹划完毕……
……
“咻!”
象征死亡的破空声再度撕裂云霄,落入墙院,不分敌我地扫荡剩余残留在外的生灵。
面对漫天寒芒,陆北羽紧紧地抱起身子越来越冷的凌晓春,决绝地背对冷风,竭尽全力,奔向城主府开启的大门。
但散去了速度药水的加持,起身,回头,迈步,这平常看似短暂的动作,到了箭矢之下却是慢如龟速。
“啪!”
“扑通!”
若非关键时刻,背后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狠狠撞击在他的背上,令陆北羽趔趄一步直接摔进门里,恐怕他的下场便要和那些尸体一样,成为活脱脱的刺猬一只。
“嘶……”
坚硬的地板磕痛了他的伤口,可他依旧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银链,抱着怀里的凌晓春。
“小苍云……小苍云!”
箭矢落在他咫尺之遥的地面上,猛地回忆起来巡视口袋,却发现鹦鹉不知何去何踪。
回忆起刚才突然被撞了一把的奇异感受,陆北羽心里一寒,顿时朝着门口放声大吼。
门槛之下,一个翠色的毛团艰难地用翅膀撑着地面,回头看了看插在自己左翼上的箭杆,无助,可怜的眼神投入门内,撕扯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大懒虫,苍云就靠你啦。”
小鹦鹉看着门内安全了的陆北羽,嘻嘻一笑,眼角有好像钻石般璀璨的液体滑落:
“我去陪会长了哦,他一个人走暗道,没准会害怕的呢~”
……
“你放心好啦,就算这样,我肯定不会抛下你滴,脚踏两条船也不是不行啊哈哈哈哈哈~”
“谁……谁吃醋了啊!”
……
“嘤嘤嘤嘤!我不管我不管,你是我的~”
……
“快,关门!”
房间内的城民见到第三波箭雨的酝酿,一个个慌得手忙脚乱。
几个害怕得要命的直接穿过陆北羽的身侧,推上门扉,无情地合上大门与门框间的缝隙。
“轰!”
沉闷的碰撞声响敲打着他支离破碎的心……
那一刻,小苍云畏惧,孤独,无助的表情随着那滴绽放的热泪,定格在了他的眼中……
“混蛋!滚开!都滚开!”
陆北羽眼眶通红地撞开那几个死死关着大门的居民,狠狠打开一片雪白,布满裂痕的木门……
仅仅距离门槛一步之遥的阶梯上,小毛团静静蜷缩着,睡得安详,嘴角嗜笑……
……
“话说你这个懒虫,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掉了,你不会把我拿去喂狗,或者就那么丢下我不管……
“毕竟我也只是一只送信的鹦鹉,没什么重要的,和公会里的好多人只是一面之缘……”
“怎么会呢,都说了是开玩笑的啦。
“再说了,你在豹城的名声那么大,有哪个不识好歹的猫儿或者野狗想要害你呀。
“再退一步讲,你要真没了,我会很难过的,毕竟你陪了我那么久嘛。”
“嘿嘿,你说得对!”
……
“我不会丢下你的……小苍云……”
“永远不会……”
……
“就为了那么一只鹦鹉!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是啊!要是这些箭还没射完,到时候受难的就是我们了!”
“切,一只鹦鹉而已,刷点伎俩哪都能抓到吧!市面上又不贵!”
“你要送死你自己去啊!连累我们做甚!”
嘈杂的批判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含着怒火和余生的侥幸。
陆北羽没有说什么……
而是默默地回到了凌晓春身旁,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白糖,轻轻摸了摸小苍云的脑袋……
但是它已经再也不会朝他卖萌撒娇了……
“这种人和他边上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活该!都离他远些!连句话都不吱!”
……
“无聊的情谊。”
城主府之外,它抛着手里带着点红色的金条,咧嘴一笑:
“猎物到手了——”
……
“噗嗤”一声,血溅了前院,斑斓了最后完整的石墙。
……
“啪嗒——”
一只染血的淡黄色千纸鹤,掉到了陆北羽的腿弯上。
“可惜了……才折到第九百九十一只呢……”
凌晓春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传递着说不清的凄苦悲凉:
“陆……北羽,你再折八只纸鹤……送给别的你喜欢的女孩子吧……
“要好好活着……
“活得幸福哦……”
“晓春!晓春!”
蓦然回首,她已经微微一笑,疲惫地合上眼睛。
他努力地想要去握住她的手,但一切只能是徒劳……
因为他抓住的只是最后一缕余温……
“滴答!”
手中的银链浸了水花,于黯淡下去的血光中绽放着柔和的光彩……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伴随着幻翼的减少,怀中,定格在十二点钟的表疯狂转动着……
……
月亮飞速砸入了地平线。
太阳出来了。
……
“失策了。
“看来,不该玩太久的。”
它看着东方那缕金色的暖阳,收起线条交织的地图,神情平淡,仿佛它的主目标根本不是豹城。
……
“咻!噼里啪啦!”
烟火绽放,身上血气逐渐被阳光驱散的怪物们骤然醒悟。
“该死,就差一点了!”
凝视驻守在城主府门口的那道威严身影,不少怪物暗自咒骂一声,却也不敢多做些什么,只得灰溜溜地顺着指令快速后退。
新生的光照耀在了火焰渐渐熄灭的城主府上,带来了温暖,带来了希冀。
黑暗过去了。
现在是黎明。
不少人走出阴暗的角落,望着朝阳喜极而泣。
然而,这光明永远赶不走笼罩在心上的阴霾,这温暖永远融不掉冻结在心里的冷寂……
一颗心已经死了。
就算夜已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
正午时分,豹城下雨了。
雨下得很大,很大,如瓢泼,如帘幕,笼罩着被血洗的人间。
他抱着睡着了的凌晓春和小苍云,站在那他一块一块砌起的古风高楼前。
清凉的雨卷去了血迹,汇成河流,在他的脚下流淌开来。
原本恢弘的建筑上布满了被火咬出的坑洞,空空的,黑黝黝的,好似一张等待喂食的巨口,吞噬着他这空虚的心……
……
“诶,下雨天的时候在上面工作,不危险嘛?”
“姑娘,这里正在施工,外面雨下得又大,你还是回去得好。”
“实不相瞒,我是雇主,前来看看工程进行得如何的。
“哇塞,还不赖诶,居然能把我想象里的楼做得一模一样!
“听说你们为了这事两天没睡觉了,现在又下着雨,要不算了吧,我再给你们宽限几天。”
“合同咋改?签都签了,钱也付了,现在不赶工,明天一过,就真的违约了。
“你放心,今天明天赶了,肯定能完工的。”
……
把时间的沙漏倒放,流回一个月前的雨天,定格初到少女和忙碌少年初遇的那刻……
伞面上雨珠弹跳,击打着清越欢快的余音。
一月之后,依旧是同样的人,同样的物。
唯一不同的是他眼底的死灰和她脸上的平静……
……
傍晚。
破败的苍云公会门口。
他拖着红色的精致木匣,慢慢地跪倒在半厘米高的水面上,任由雨水击打着身上的伤口。
匣子中,一只翠色的鹦鹉翅膀轻拢,环抱胸前的苍云木牌,无声无息,静静长眠。
“踏!踏!”
随着时间的推移,踩水的声响自背后响起。
“扑通——”
两个人影自他身后缓缓地跪下,低头,默哀那逝去的繁华……
两高级一速建。
这是苍云最后的尊严。
……
与此同时,相似的一幕,在天工和乾坤两处无声上演……
……
次日,正午。
“滴答!”
一粒雨珠自树叶间的嫩芽上滚落而下,倒映着四周的破败腐朽与无尽荒凉。
雨停了。
天边挂着一道虹桥,弯弯的,延伸向看不到边的苍穹,连接着天上与人间,绚烂多彩,煞是漂亮。
虹光之下,零零散散的居民们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颓废地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
“呜——”
悠扬的笛声伴合着清脆的琴音,震荡着城主府中弥留的血气。
虚无之内,星星点点好似萤火虫般闪耀的银芒洒下,修补着被火毁去的牌匾,滋生着涂炭的大地,消磨着残破的兵甲。
烧焦的枝干剥去黑色的外皮,抽出带水的新芽;死寂的种子无声颤动,钻出地面,汇成毛茸茸的草坪。
一曲作罢,墙院恢复原样,扩散出一道道涟漪,将所有中心区域的建筑重置,抹去血腥的痕迹。
“城主问题怎办。”
旭阳散去手中的竹笛,望着阁楼下聚集的小片群众。
“就这么点人,我觉得有没有都一样。”
北冥吟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从古琴前起身:
“这城算是废了,经济跟不上,劳动力现在还少了一大半,能不能自行运转还是个谜。”
说罢,他从旭阳手里抽出豹城令牌,随便一丢,扔进了人群里。
不偏不倚地,某位正在冥思苦想解决红石难题的家伙被令牌正中脑门。
“诺,就这家伙了喽。”
“你这是不是太随便了……”
看着一脸懵逼手捧令牌的墨天蝎,旭阳嘴角一抽……
“啥,你的意思是说该搞个考试系统?让我把这些家伙的擅长啊,品德啊,学识啊,武力啊,前世是不是个领导啊之类的都查出来?”
北冥吟月眨眼,望着他一脸愤恨:
“我最讨厌考试啦,考考考考不是考这就是考那,今天考明天考后天还考,一天天的考个啥。
“唔,而且你看,我给你估算一下,四舍五入连一千人都没有诶!叫啥城啊,叫个村子算咯!”
“额,好吧。”
旭阳表示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城管……”
“城管的事让那家伙自己去嗷!现在带我去龙城!!!一天天的我都要无聊炸了!”
于是旭阳无奈地选择了让墨天蝎自行管理(说白了就是极不负责任地丢掉烂摊子)。
……
下方的人群。
皇无极死死地盯着那转身准备离去的两位界主,捏紧双拳,指甲插入掌心之中。
那个背影……
……
“唔?”
北冥吟月察觉到那让他很不舒服的目光,微微回头。
仿佛是发现了他的动静,对方很快便隐藏进了人群之中,难以查询。
“似乎是仇家……”
幽幽的声音回荡于耳畔。
“仇家?管他呢,只要不姓黄,一切都好说。要是想陪我死磕到底,那就看看谁活得更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