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骆驼忽然打了一个响鼻,喷着热气,让姬康的意识又回到现实。
他从重伤昏迷中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就已经处在如今的境遇,脚上被锁了镣铐,被丹阳族人中的一支游民部族当做奴隶,拴在畜圈之中。
周围的环境,他也辨认不出具体的位置,只知道这里仍是大历国境之内,至于是丹州还是乌州就不好说了。
只不过若是再往西边走,很有可能就到了越国的境内。这群人没有什么武装的力量,带着妇孺家眷跟放牧的羊群骆驼,以及寥寥可数的几匹马。
每隔些日子会有穿着黑甲的人策马而来,跟这里的首领对话,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情况。
只不过他们说的是丹阳话,内容他完全听不懂。
这段时日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发着高热昏昏沉沉的,身上的伤势一直未好。只凭意识感觉到,有时候会被人随意放在驼着囤草的车板上拉着摇摇晃晃地前行。
他们所到之处并不会久留,这就是丹阳族最传统过日子的法子。
姬康清醒的时候并不多,每天只能得到一顿食物,更不可能会有人来给自己换药。要不是他自己草草处理过伤处,再加上身体底子好,根本不会撑到现在。
起初,他是抱着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回去,要背叛过自己的人都得到应有的下场。
但日复一日,吹着西风晒着日头闻着周身经久不散的畜粪臭味,他的意志开始被击溃了。
身上的伤开始有些溃烂,当初被人涂上的那点伤药早就没了痕迹,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多余的力气,就算没有脚上的镣铐,他都很难自行走动。
真的还能回去吗?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帝王?
直到半空中一枚雪花静静飘落在他的腿上时,那透明结晶体附着在裤子布料上一时还未消融,姬康想起了与之同名的一个女人。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格外早些,阿依尔一早已经得到父亲的吩咐,将羊群关好,又跟央措哥一起将圈栏外面又加固了两圈,应该足以应付今夜来到的暴风雪。
只是那个奴隶,他还在外面。要是不让他进帐篷来的话,他恐怕挨不过今晚吧。他身上有伤,每日吃的东西也不多,看着身子虚弱得紧。
“阿依尔,发什么呆呢?你阿爸跟二叔回来了吗?天色不早了啊,再把肉汤热一热,一会儿他们回来就能吃上了。”
母亲的声音将她的心思重新拉回眼前,她应了一声,立即照办。
等她忙活完手里的事情之后,坐到了垫子边,小声问母亲,“阿妈,外面风雪看着就要来了,那个奴隶晚上要怎么办啊?”
“你操心这个做什么?能怎么办,放在羊圈里不就好了吗?”
“那人不是巴图尔交给阿爸看管的嘛,我看他的身份应该不是奴隶那么简单,要是他冻死了,到时候我们也不好交差吧。”
“你个小姑娘不要管这些了,你阿爸他们会处理的。”
“阿爸他连那人受伤都不知道,这种小事他根本不会管的。若是我们丹阳人碰上这种天气,把袍子一裹往羊肚子下面一钻,也能抵挡地过去。可那人看起来是中土人,身子骨弱,我觉得要是我们都不管的话,他肯定活不到明天早上……到时候巴图尔大人来问责的时候,说不定会找阿爸的麻烦……”
阿依尔越说越小声了。
母亲听着也皱起了眉头,“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到我们的帐篷里来吧!”
阿依尔强压着内心的狂喜,表情镇定道,“可以让他到堆粮的棚子里,多少能有遮风挡雪的地方,也不会叫阿爸为难。”
最终母亲是同意了,将那人移了地方,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该回来的人也都及时赶了回来。
大家吃过热乎乎的肉汤馕饼之后,才去拾掇一下准备早些休息。
阿依尔趁着收拾的时候,把肉汤锅底最后一点汤渣肉沫倒到一个小碗里端了出去。
“给你。”阿依尔会说些简单的中土话,那是以前在乌州时跟人学的。
姬康有些意外,但饥饿的本能在闻到一点点食物的香味之后趋势着他放下所有的尊严,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木碗,狼吞虎咽地把这点残渣全扫进了口中。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仿佛许久许久之前,充饥的只有那些干得难以下咽的疙瘩面,解渴的总是一股怪味的泥水,还是畜生们刚喝过的。
放下碗,姬康缓缓闭上眼,轻声与她道了谢,便不再出声了。
阿依尔低头赶紧退了出去,将木门掩好,再将加固的棒子推了上去,心却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
夏雪一边等待着夜公公的消息,一边筹备着路上要用的东西。
垚知道她打算一个人去西北寻找姬康的下落,不解为何不多带些人一同去。
“这次是朝廷办事,且还是机密的任务,我自己都是随同,再带人去,他们会觉得我居心不良。到这时,夜总管没有将我抓起来治罪,已经算是他念了旧情。”夏雪解释道。
怕他担忧似的,她又补充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还需要你留在京中,替我多注意些。”
燕王“中风”之后,不代表他一方的势力就会彻底消散,京城中又会有怎样的变化,是否会有人暗中阻止姬康回京,都是需要人盯着的。
云台之前重建,各大堂主虽都是能人,但有多少人能真的完全忠于夏雪、替她着想的,她不敢说是所有。
但只要垚重新露面,并且是以总舵主的身份坐镇,至少这一份威慑力依然还是在的。当年血月的狠毒,那些人多少还是心有余悸,从血月里出来的垚如同杀神一般,是某些人的阴影噩梦。
“我想起来,还要备置一些药草……”夏雪说道。
“等我去见过贺大夫之后,回来陪你去。”
“不必陪我,你们多聊一会儿。”夏雪私心里倒是希望他跟以前相熟的人多见面,有利于找回过去的记忆。
不管那份记忆是好是坏,正是那份记忆才组成了他这个人。
夏雪的马车驶过东市热闹的街道时,突然车夫急勒停了马匹,惊慌失措道,“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