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善在曳曳漂荡的渔船上醒来时,盘腿坐于对面的,是正在闭目养神的袁融。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声,袁融却面如止水,依然背靠着舷板,两手抱叉,浑若未醒。
“果然是好演技,可惜全然用错了地方!袁融,你以为待朱棣事成之后,就凭一个常天晴,能保全得了你么?哼哼~你就是真信了彭莹玉,都比信她牢靠几分!”陈善知道他不过装睡,径直点破。
“我不信她,也不信彭莹玉,更不信你。”袁融睁开了眼,同样回以一副笑容,“谁能信会使噬心蛊的人呢?”
陈善一怔。确实,他至今都未想明白,为何袁融能不怕噬心蛊。
却不知晓——早在他第一次去找袁融时,后者就已把实情和盘托于朱棣。朱棣由是决定将计就计,这次先派死士劝服了袁义,又让天晴与尤力先行一步,在丹徒做局;将陈善引去,就是为了查出他暗藏于本军中的内应。果然被朱棣怀疑已久的赵曦没能按捺住,得朱棣透风,立刻主动请缨,要协助袁融做这次计划的布筹。
临出发前,天晴找到了袁融。
“小融,你还信得过我吗?”
袁融不发一言,接过她手中三圣丹吞下,才道。
“信。”
噬心蛊非施术者血液不能解,却可以防。很早之前,天晴就发现了花姣会在每月中偷偷服药的秘密。第一次听彭莹玉说出噬心蛊的名头时,她便猜到了原委,希望能为花姣找出解蛊的办法,拜师之后,也从彭莹玉那里了解过不少内情。
苗部蛊术阴诡神秘,噬心蛊的制炼自然也不例外,需要施术者用自己的鲜血按秘法喂蛊,解蛊时亦要用其鲜血;是故一旦中的,受术者绝不能杀害施术者,否则就会惨受蛊毒摧折,必须终身听命于对方,以换取解药。
彭和尚给她三圣丹时,她还是号称“百变不侵”的徐天青,并不敢追问太细引起怀疑,但对她无比信任的彭莹玉还是将自己的研制成果全部相告,包括三圣丹除了压制蛊毒外的另一种奇效——中蛊后虽不能根除,但中蛊前三天服用,却可以隔绝毒性,使噬心蛊无效化,作用堪比疫苗。只不过三圣丹是彭莹玉为解毒而制,本意以毒攻毒,天生带有七分毒效,天晴自然也不会以防万一,闲得没事吃着玩了。
“咔啦——”
舱门打开,天晴提着一竹篮走进,向着袁融柔声道:“到时间了,换我看着他吧。”
袁融并未回话,拍地而起,看也不看她便走了出去。
待她到对面坐下,陈善脸上浮起古怪的笑意。
“你的好侄儿还是不愿睬你啊……可怜,明明你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他们在作想,偏偏——谁都不来领你的情。”
天晴对他的挑拨不以为意,反而笑着道:“你好心,人不领,这种事也属平常。刘公公以前不也经常做么?”
陈善静静看着她,笑容渐渐敛起。
“袁融会把我的事告诉朱棣,却绝不会告诉你。你究竟是怎么猜到我的?”
“燕王捉住了平安后,曾问起之前在登努若草原遭埋伏的事,才知原来当时的蒙古内应,是锦衣卫千户宋忠找的,那一开始——是谁替太孙朱允炆牵上了宋忠这根线呢?”
“呵呵……对,正是我,大内太监刘川。”陈善点头,神情间竟带着奇异的赞许。“你可知,当时我为何要帮朱允炆对付朱棣?”
“你不是想帮他,是要害他。朱棣若真的中计,你就会放出风声,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朱允炆的作为,既打击了老皇帝,也让其他藩王矛头一致,更齐心对付朱允炆;朱棣要是脱险,以他的聪明一定能查出前因后果,自己就不会放过了那位大侄子——无论如何,各藩与京中都会势成水火,仇怨益结,这就是你在背后促成的用意。
“哎~只怪我当时太笨,一直到了今天,才明白你说那番话的用意。
“什么‘皇太孙不喜藩王和徐府走得近’,果尔娜一介蛮女,肯定听不懂意思,但一定会老老实实将话带给朱棣。他城府万钧,一下就能想到关键——皇帝的心意很明白,绝不会再让开国武将后人来分他的江山,所以朱允炆已坐稳了储君之位。就算朱允炆做得再过分,皇帝也绝不会在纷争中偏向了朱棣。
“等皇帝龙驭之后,朱允炆更不用讲什么情面,必将手起刀落,剪除大患。朱棣不该心存任何幻想——要保命,只能靠自己。除了起兵造反,他哪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呢?
“这招挑拨离间、笑看风云,一向都是你的拿手好戏。正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杀了大内太监刘川,潜伏宫中,靠着苗部的秘法易容术,改声变形蒙混至今。
“先帝驾崩后,你故意暴露自己曾与诸藩勾连的事,让朱允炆以为你两头讨好,被其所恶,发去了守陵。然而你早就在那里安排了心腹,布好了幌子,从此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京城,四处搅风弄雨。朱允炆自以为他在惩罚你,却不知,这恰好中了你的下怀!”
“哈哈哈!你说的都对,除了一件事。”沉默许久的陈善忽而抬起眼睛。“我从未杀过刘川,我——就是‘刘川’!”
天晴目光微动。刘兴大汉,上善若水。刘川居然就是陈善!她此前都没想过,仇恨竟能让人如此疯狂,为了复仇,可以不计一切代价,哪怕连同自己一起摧毁。
身体灵魂,无一吝惜。
“阇妃一直都知道吧,所以才会在临死时大喊‘太子殿下’。她已病得神智不清,根本想不到这句话万一被人抓住会招来多大祸患,一心一意,只盼望你能放过了徐度莲,放过齐王朱榑……”
“哼!好在那贱妇识趣,自己死得及时,不然还得多费我一番功夫。不过阇氏的血债,你可算不到我头上。想要她命的是朱重八,我不过传了句话而已。”
“那当年太子朱标病逝,是你做的么?”
“呵呵呵……”陈善笑得让人发寒,“如何?这也算是我送朱棣的一份大礼了,他难道不该谢谢我么?”
“这样一切都能说通了。你会那么在意陈理和他的独子陈明善——”天晴没有接茬他的挑衅,转道,“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子嗣。力兴陈汉,就是想要把国给他们。多年前你最后去见陈理那一次,正是你颁旨朝鲜,三年一度去甄选贡女的时候,为此还找了什么海州皮货商来障眼。
“你有千百次机会能杀了老皇帝朱元璋,可你却不动手。因为你知道,他一死,江山还是他朱家的,说不定朱允炆和几个藩王见你凌迟受诛时,还会暗暗感激你,替他们把这块大石头提前搬了。
“所以你才挑唆宫女章大妹,为阇妃报仇行刺,明知她不可能得手。你是为了提醒皇子们潭王的下场,也让皇帝对诸子疑心,把父子间的嫌隙越挑越大。
“你细细安排、步步经营,挑起内讧,勾结外敌,一直等着最恰当的时机,让所有人都按照你的预想,削藩的削藩,反叛的反叛,龙争虎斗其势相当。他的家、他的国……你要朱元璋失去一切。
“你虽被逐出白莲教,却从没真正离开过,和云南沈氏也一直暗中联系。所以邹觉槐一执掌东坛,你立刻就找上了他。他不像彭莹玉,不会为徐度莲的事怨恨你。恰恰相反,他甚至会感激你,正因为没了徐度莲,他才有希望做教主、做皇帝。
“给你们牵线的正是乐德堂的魏真,当初出卖管伍的人也是他,怕的就是管伍有所察觉,终会拽住你们尾巴。乐德堂临近京师,一直都偷偷为你传递消息。可叹这么多年,却没任何人发现——确实啊,人人都道陈善必在北境,哪里会怀疑到京城皇宫里的刘公公呢?
“你利用你得到的情报、彭莹玉对天完的忠心,不断在他和邹觉槐之间制造裂痕。你的目的,就是借邹觉槐的手,替你除掉彭莹玉,让白莲教彻底落入你的掌握。是故你才有底气合纵连横——只要见时机成熟,彭莹玉就会被他的徒孙所杀。届时他邹觉槐做白莲教主,而你才是隐居幕后的真正至尊,振臂一呼,从者如云。”
“彭莹玉那老贼秃冥顽不化,说什么汉人国土绝不能割让,誓死不肯同蒙古人合作,更别提那些番邦属国了。哼哼……不让,他凭什么不让?难道这江山是他姓彭的么?果然,最后都不用我出手,那个蠢货就先被摆了一道!哈哈哈……”陈善大笑道。
“你们的不和早在徐度莲离开前就开始了。但她一走,矛盾激化,你们再也无法相容。所以彭莹玉要逐你出教,而你则非除掉他不可。”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彭莹玉的刚烈,更是如此。
“可惜我万没想到,最应该早下手除掉的人——居然是你这个小丫头!”陈善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差点就成功了……”天晴从怀中掏出一物,指抚着其后的刻字,轻轻道,“要不是这枚龚宓娘娘的钗,我应该已经死在沧州了吧。”
陈善呆呆看着她手中的金钗,良久,似在自言自语:“……宓儿,你在天有灵,地下有知,却不愿帮我,宁愿偏帮外人么……”
“她在天有灵,地下有知,当然会帮自己的儿子。”
陈善回过了神,眼光又钉回了她的身上,狂笑起来。“哈哈哈……果真是成王败寇。如今我虎落平阳,连一个黄毛丫头,都能取笑起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取笑?她能取笑谁?但凡种种,皆由因果。尤力说的没错,每个人都做了自己曾经认为最正确的事。再来一次,不过从头。
没人能未卜先知,谁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罢了!我也算心服口服。虎父无犬女,毕竟你爹常遇春,也是个人物。当年我初至和林,爱猷识理达腊为了试我的能耐,让我和宗王庆生一道对抗明军。我佯扮成令官,在给你爹的信上涂满了毒物,只要一碰创口就会发作。你爹向来喜欢冲锋陷阵,一身的伤,又值七月流火,我料定他捂不住。他若肯答应条件,我就会给他镇缓的解药,不答应的话,一旦撕开了信,毒粉飘飘散散,定会有一些进入伤口,那也能要他不死不活,再不能为汗廷之患。谁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居然还是给人救了……
“要不是我这番作为,让他后来隐遁山林,便也没有你了。常天晴,这世上谁都可以骂我、恨我,唯有你——应该谢谢我才是!”
“我谢谢你。”天晴语气平静到甚至不像在嘲讽。“可你造孽太多,我不能替被你害苦的人原谅你。”
“呵……我造了多少孽,有什么关系?你才是关键。你觉得,如今我手上已没有任何好处能给你了,所以把我交给彭莹玉、交给朱棣都无妨。常天晴,你同我很像——我们都是拿别人作盾、保全自己的人!”
“承蒙你夸奖。我可没你那么聪明。”她似已厌倦了这场谈话,将竹篮打开,自当中取出一只陶碗,推到陈善面前。
“这是汤食,你用吸的就能吃。”她将一根芦管塞进他的嘴中,“一天的水路,想来饿不死你。”
天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背对他向门口走去。
“不错!你一点都不聪明!”陈善吐出芦管,声音陡然尖利,这正是他身为刘川时的语气。“我起码是为了我陈家在做、在拼,常天晴——你又是为什么?就为了让家人好友接连惨死、为了和你心爱的人生生分离?”
天晴止住了脚步。
“哈哈哈~对!我说的就是张之焕。千秋节那日,你们在龙槐下的事,我全都看见了!你猜,朱棣会不会放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不,应该问——他会不会让张之焕活?会不会让你活?”
天晴再度把脸转向他,深深看进他的眼睛。
陈善企图的就是这个,得意地继续说道:“你的下场,可未必如我!你以为你对朱棣有功,朱棣对你无情,你就能全身而退、荣华富贵了?哈哈哈……宓儿最后如何,你也知道吧!你还记不记得,朱棣和他爹有多像?不,他比他爹还要狠——
“你道当初秦王私造的龙袍为何会被人发现?晋王呢,他又是怎么死的?呵呵……全拜朱棣让朝鲜送去的阿芙蓉膏!连自己的亲兄弟他都可以算计,你说——为了他的颜面,他会不会吝惜,杀掉一个已经无用的女人?”
天晴仍是默然,连表情亦没有丝毫改变,可陈善知道,他已说动了她。
“我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常天晴!张之焕那厮,老早就猜到了我是谁,甚至连我要做什么,他都心知肚明,可他连一句都没跟朱允炆提过。你说,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哈哈哈——你肯定早就明白了吧!他和我一样,都想要这江山易主,自己取而代之!我、张之焕、朱棣、朱权、朱橞、邹觉槐、沈昂……我们的目的都是同一个,只看最后成王败寇,鹿死谁手罢了!
“而你呢?常天晴,为什么你和我们不一样?为什么要把自己变得那么可怜?把命运全都交到别人手里?你又救了彭莹玉一次,去找他啊!白莲教从此便是你的了!噬心蛊的炼法,我也可以告诉你!有了它,你可以控制任何人!你还有自己的本事、能耐,这世上有什么,是你够不着、得不到的?那个宝座,只要你想,就能离得比所有人都更近!
“诚然,如今我鼓动你,是因为我想报仇——可你和我有什么仇怨?又有什么仇怨,能比利益更要紧!”
天晴如若未闻,提步走出。
“想想我的话!常天晴!”
……
陈善迷迷糊糊地睡去。鼻间腥臭的气味渐渐淡散,取而代之,是一阵馨宁雅致的幽香扑面,让他恍惚有正置身林间花海的错觉。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度莲?是你……”
对面的人不说话。
“呵呵……你来找我索命了,是吧?等了这么多年,你心里恨吧?呵呵呵……你该恨,恨你是徐寿辉的女儿……我也该恨,恨我是陈友谅的儿子!这天下,本就是我陈家的!是他们抢了我的江山,抢了我的宓儿!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他们才是反贼!!才是叛逆!!他们全部该死!他们全部都该死!!哈哈哈哈哈——”
“我娘呢,徐度莲,她抢了你什么?”对面的人开了口。
陈善急喘的气息渐缓,目光亦随之涣淡柔和。
时间开始撤离,只留下一段段倥偬而清晰的剪影。
那年他带着徐度莲奔逃,骡车行驶在崎岖的山间道,动荡如他的心情。
“阿爹呢?阿娘呢?”还不满三岁的小女孩仰着脸问他。
“他们都不在了,以后你就得跟着义父过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女孩扒着他的膝盖,鼓鼓的脸颊红彤彤,乌亮眼睛扑簌扑簌地眨,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如果他当时和宓儿成了亲,他们的女儿,是否也是这软糯娇憨的模样?
父亲遗留下的心腹四散各地,时隔几年,终于有人打探到了白莲教余党的消息。为了讨好那愚忠的秃驴彭莹玉,他特意把度莲打扮得好似一个瓷娃娃般可爱。她怕生,他指望她见人时能高兴带笑,为此买了街边手艺人的竹签糖画哄她。果然她开心得不得了,贪婪地捧着那糖猴子看半天,一口不肯吃。他催她几次,她终于将糖画举到他的面前,那么依依不舍,却又义无反顾——
“义父,我看好了,你吃吧!”
后来的事他再不记得。不止后来,之前所有,那些或柔软馨甜的时光、或苦思复仇的岁月,他都记不真切了。
记不得那个小小生命带给孤苦无依的他的温柔慰藉,记不得曾经撞进他心中“就这么过吧,把莲儿养大,其他什么都不管了”的荒唐异想,记不得当他发现她又被一个朱家畜生拐走时那种再次遭到背叛的出离愤怒……
“莲儿……是义父,义父对不起你……”
“我不是莲儿。”
陈善并没有听见,对面瑛儿的脸就像一汪潭,让他深溺在自己的幻觉里。
那个倔强却善良的孩子,其实并不适合什么复仇复国的大业。即便作为幌子,她都很不理想——和她的生父一样,她太容易心软,太顾念别人。可那时他想不了那么多,他能想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满腔的怨恨和不甘。
唯独这一次,就让他替她想吧。
“唔!”
“你、怎么给自己下毒的?!”对面惊慌地扑过来,将他的嘴撬开。鲜血涌出,染红了他的前襟。可他明明被搜过身,检查过牙槽的啊!
“呵……”
就算亲手杀了他报仇,度莲她,也会痛心难过。一样的结果,何必再多费波折。
就让他自己来吧!
宓儿,就这样,让你的儿子赢吧……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又何必挣扎。
时光再度回转。那日他循着歌声穿过竹林,立马溪头。下游正在浣衣的少女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倏忽回眸,铃音般的欢歌戛然而止。
溪水如一弯银带,粼粼光耀,全在她眼中波动。
好亮……
陈善为那纯粹的白而目眩,闭起了眼。
从此,再也不想睁开。
……
瑛儿远在北平,当然不可能亲至这前线战火纷飞之地。以天晴现在的易容技巧,要模仿她的形貌自不困难。用迷香下吐真药,是为看看陈善还否藏有未曾吐露的实情,弄清徐度莲的下落。
果然,她已经……
“他居然挖空了自己臼齿,做了牙套,将毒囊藏在里面……”尤力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这人真是……太可怕了!难怪他会使噬心蛊。”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转向天晴,“也不知那小姑娘沈芳婷如今怎么样了。要是陈善能活着,她的毒或许能解也说不定。”
“噬心蛊毒因施术者而异。他知道的,也不过是他自己制蛊和拔除的方法罢了,没有用。解芳婷的毒,终是要靠沈昂。”天晴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点我很早就知道。那时我想的简单,以为花姣随我北上,沈昂是怕她念着芳婷,对我监视不力,所以才拿噬心蛊控制她。倘若我能找出解蛊的方法,她便可以自由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已微漉。
“我还想过,实在不行,等到战事告终,我就去云南把沈昂抓来,一刀刀往他身上割肉放血,直到替花姣把毒都解清了。我要让沈昂也尝尝花姣受过的苦,给她出一口气。待她痊愈了,就能带着妹妹离开沈家,去到喜欢的地方,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她那么能干,又那么会做生意,不靠家里,自己也一定能过得很好、很好……”
尤力听她声音渐悄,回头看去,她依旧微张着嘴,仿佛还待说话,却不闻其言。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有多聪明,什么宏愿伟业都能实现。从不瞻前顾后,每每肆意而为,都只因为,觉得自己绝不可能后悔……
“天……指挥使。”尤力正要安慰却住了口,忽而侧开了半步,向后面行礼。天晴也自觉回过了神。“指挥使方才也听见了始末,是这陈善自寻的短见,徐大人还试图阻止来着。可惜,他早有准备,这剧毒遇血攻心,实在是救不回来了……”
袁融看了眼佝偻舱角、已然没气的陈善,平平道:“我只求对王爷能交代。其他的,你们自行向王爷解释即可。”
尤力诺然应是。袁融刚要走,天晴却上前拦住了他:“小融,华远执的事,你一开始就知道。派华远执来,也是殿下和你商量过的对策,是殿下让你不要提前告诉我,对吗?”
这样才合理。
彭莹玉和陈善都来找过小融,与其提心吊胆被朱棣发现,不如主动自陈。想要护住他的家人妻子、保住卢家村剩下的所有人,彭陈二人都必须死——这是小融向朱棣不得不表的忠心。如今,连她对他而言,都无足轻重,何况只来跟他说过几次话的彭莹玉?他最后会不会被抓住,是死是活,小融又怎么可能在乎?
小融早就完完全全倒向了朱棣,只听命于他行事。正如陈善所说,能有什么昔怨旧恨,比眼前的利益更要紧呢?
“这些事,我不必跟你交代。”袁融丢了她一眼,转过脸去。“但你可以放心,陈善的话,我不会转述给王爷。陈善就是希望死后能洪水滔天,我不会如他的意。”
天晴已知他说的是陈善先前让她做的“考虑”,垂目道:“你不说,别人却未必会瞒。和以前一样,你……还是先告诉殿下吧,别让他误会了你。我无愧天地己心,殿下不会对我起疑的……”
“哼……但愿吧。”袁融瞥了眼不远处合手默立的尤力,拔步离开了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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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陈善阿加西就此谢幕,但,他的余波还未结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