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疼楚锐同锋芒,密密麻麻,不断刺向她。天晴想继续昏睡,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清醒过来。她在一片恍惚间环视四周,幽暗阴冷的石室,散发着阵阵霉味。一点光线吝啬地从被束之高阁般的小窗洒进,落在她套着铁镣的手脚上。
这座临时监牢,明明并不狭窄,不知为何却比她曾待过的都要逼仄许多,压抑到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吱呀——”一声,牢门打开了,似有一个人进来。光亮不济,她无法分辨是谁,直到他蹲下来,眸仁中情绪交错地注视着她,她才低低叫出他的名字。
“张之焕……”
面对她这副模样,披头散发,虚弱不堪,他竟好像有几分不忍,没看上两眼,就直起身来背脸对她,平静道:“如今你是谋逆钦犯,就是我,眼下也无法为你争取更好的待遇。”
“呵……”你已经给了我很好的待遇了,比如那支毒箭。天晴想这么回他,但光是冷笑一声就仿佛用尽了她所剩气力,她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的体质非同凡人,如果我不用那种手段,怎么抓得住你?再说,即便是这样的伤,以你的异能,只要养个几天就好了。由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你的性命。”张之焕似是读出了她的心语,开口辩解道。
“那……张大人想要的是什么呢?”
明知故问。
他转过身,目光如柔软的烟雨,细细洒落在她周围一尺之地,带着一种怅然疏离的苍茫,仿佛在小心隔绝着什么,却又隐隐试图靠近。
“我们有三年没见了吧?天晴。如果三年前我们能像这样说话,一切……都应该不一样。”
只有三年……吗?想起她曾那么痴傻又徒然地寻找他,甚至为此莫名其妙加入了白莲教,还有那封她不管不顾写下的信,让花姣一定要送到他的面前……
心口陡然袭来一阵剧痛。天晴强忍着压住,呼吸却难抑地急促起来。反复调整了三四次,她终于镇定语气:“三年前的那封信里……你还记不记得,我写了什么?”
“……记得。”张之焕缓缓道,“你说你有你的苦衷,要我等你,终有一天,你会把真相告诉我。只是,我那时太灰心,认定了你仍在骗我,实在无法再忍下去……”
天晴凝神听着,直到最后,终于明白了花姣的话。
她把信换了。
他不知道她当时的决心。
所以,他才没有上钟山见她。
天晴的声调平平无力:“那张大人又怎能确定,如今我不会骗了呢。”
张之焕眉心微刻,知道此番动情无果,并不再做纠缠。“铁木真秘宝,究竟藏在哪里?”他的脸孔慢慢俯过来,虽然有心掩饰,仍因焦躁而微微变色,“什么宝藏就在燕王府,都是幌子,对不对?告诉我实话!天晴。”
天晴丝眸若饧,以问代答:“不知张大人……这么急着找秘宝,是要做什么呢?”
张之焕的目光自她脸上浮过,一改方才的温润亲和,声气朗朗:“你又何必多此一问。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秘宝自然也当属于圣上。无论如何,宝藏都不该落入乱臣贼子手里……”
“哈哈哈哈!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天晴忽而如同疯了一样大笑起来,不断重复他所说的四个字。张之焕一惊,脸上因翻涌的血气而略略发红:“你乱喊乱叫什么!”
“原来在这朝堂上,摇唇鼓舌、大乱天下的是忠臣良将,不甘受死、勉力反抗的便是乱臣贼子?哈哈、哈哈哈——张大人的这一张嘴,果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住口!”他被她的讽刺激怒,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她在言辞中所显露出的偏袒,“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身不由己,却至今在维护那个逆贼,所作所为,有哪一件不是帮他?当初你在武英殿装腔作势,说你会毒死他,我就知道你又在撒谎!”
“哼……既然张大人当时就看穿了,为何不直接禀明,让皇上就地将我正法呢?”
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张之焕看着面前这张脸,这张曾让他如坠迷梦如堕深渊的脸,缓缓露出了已暌违多时的忧伤表情。
“我怎么做得到……亲手送你去死……”
对这个人早已紧紧关阖的心扉,如同被重重敲开了一道裂缝。
有那么一刹那,天晴几乎要原谅他。原谅他的抛弃,他的辜负,他的自私薄情,他的狠毒残忍……她几乎想要做回他的徐天晴,就这么丢下一切,和他远走高飞……
然后,她又想起了那些人,爹、大表哥、花姣、如龙……多少次在她怀中火热旋即冰凉的一片血红……一幕幕尸山堆叠,硝尘弥散……一切的一切……
那道缝,随即悄无声息地闭合了。
她又变回了那个虚弱的她。
张之焕将她的心路回转都看在眼里,像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忽然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轻声急促道:“天晴,天晴,方才我说的都是气话,我知你心地善良,不愿见那些你认识的人惨死,所以才帮着那个逆贼。你曾说过心里只有我,我明白!剖心自问,由始至终,我心里何尝不是只有你?过去种种,我们都有苦衷,再去追究也是枉然……但,只要你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啊,天晴!”
苦衷?追究?
天晴默默齮嚼着这四个字,口中轻声复述的却是——
“重新开始?”
“不错,重新开始。”张之焕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如今我已是驸马,依制终身不能休妻,不能纳妾——但还有一个方法,能让你我从此光明正大地厮守!”
天晴看着他唇齿翕张,神情木愣,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
“那就是……”
“你要带我私奔吗?”她的语气和视线依然涣着飘着,无附无着。
张之焕一愣,随即低下眉眼,抿抿嘴唇吞咽了一口唾沫,接下来说得有些小心翼翼:“如果私奔,这辈子你我便要隐姓埋名,仓惶度日。不管最后皇帝力保江山不失,还是由那逆贼得了天下,都不会放任我们两人逍遥终老的……”
她怎会不知道呢?她曾为之想了又想,说服自己说服别人,试图找出万全之策,直到张之焕娶了瑞安,她才彻彻底底死了心。
“所以,你的办法是?”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天晴的内心却隐隐鼓动,仿佛在叫嚣着,要由他亲口说出来。
“让他们厮杀,你我渔利!”张之焕的目光炯炯射来,并没有丝毫踯躅,“今日你义兄徐辉祖已被召回了京师卫守,皇帝手上根本无将可用,大势已去矣!朱棣谋朝篡位成功只是时间问题了。待他以为自己即将登上大宝开始松懈,你我便合力把他除掉!届时,我便是挽保社稷的第一功臣,而皇帝已薨,太子朱文奎尚且年幼,即位后,势必由我辅佐新君,天下虚冠朱姓,实则为我所握!到时你功莫大焉,我要如何安排、如何封赏,旁人就算有话,又何敢多言!”
天晴“哈”地笑了一声,紧接着喉间一甜,化成一串刺耳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这一路走来,很多人给我画过大饼,一个赛一个的离奇……但不得不说,你可算是其中之最了。”
张之焕目光一冷,眯了眯眼睛。“你不肯答应,是不信我做得到?”
“或许张大人做得到吧。”天晴嗤笑,憬而轻呼一声,做戏般夸张,“哦!可你还有个妻子呢,瑞安公主——她要怎么办呢?”
张之焕眼中因野心而熊熊燃烧的火焰急速敛了一下,变得摇摆不动。“她……份属无辜,我会尽力,好好安置她。当然,只在你允许的范围内。”
在我允许的范围内……
天晴的嘴角噙一丝苦笑。
“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样,的确很好。”天晴稍稍撑起身体,尽力不让自己的嘲讽太过表露,“但你所作所为,也是谋逆,和朱棣又有什么区别?先不说你的恩师方先生会怎么看,洪武皇帝儿孙满堂,那么多藩王,他们连对朱棣都未必服气——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你,把这朱家江山堂而皇之抢了去吗?”
“所以我才需要秘宝!”张之焕的声音又灼热起来,“得了秘宝,别说那群见钱眼开的南北蛮狄会俯首称臣,就是其他藩王的卫所军队,又有多少是收买不了的?天晴,你已知道秘宝的真正下落了,是不是?”
“为何你会这么想呢?”
“朱棣他……他曾经特地来我面前挑拨,说你接近我是为了利用我。我当时信了……”说到这里,张之焕的语调微微虚飘,“但后来回想,他不过是怕你因对我生情,会跟我远走高飞——这不正说明,你对他实则大有用处吗?如果你真的一个羽印都没找到,他怎会花这番力气网住你,还想方晋你为王次妃?如果你都已找交给了他,那你对他便毫无价值,他更不可能千方百计来施恩笼络了。所以当时,你定是找到了几枚,但尚未能集齐,所以他才要继续利用你,不是吗?”
“那你又如何知道,现在我已集齐了呢?”
“因为,你是徐天晴。”张之焕答道,语意中竟含着丝丝温柔钦赞,“天晴,以你的本事,想要离开燕王府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你当时留在王府,是想利用朱棣的势力来寻宝。现在情势已到如此地步,你本可以一逃避祸,他也不可能顾得上你,你却依然不走,至今留着为他出力,一定是因为他的身上,还有你可以利用的地方……”
“哦?是什么呢?”
“他的军队。秘宝远在关外,铁木真一生戎马,兼并各酋,征伐西夏、金、辽、花剌子模……试问哪部哪国不是雄踞一方,财富连山排海?汇集一地,岂是等闲?就算你知道财宝在哪,纵有天大本事,四周汗国虎视眈眈,你怎可能凭一己之力取回来?你只能依靠朱棣。等宝藏到手,你才算是大功告成。天晴,现在我必须弄清楚——你有没有把最后的羽印交给他?给他的羽印都是真的么?朱棣已知道宝藏在哪了吗?”
他的神情带有不可掩饰的焦急,天晴看着只觉得好笑。他如此认定朱棣会拿自己的钱充“天选”的门面,由是做的这番推理,真可谓丝丝入扣,高潮迭起。她想狠狠吐槽一番,却不知从何吐起。
“嗯,他都已经知道了,我没有作过假。”她有意露出恶作剧一般的狡黠笑容,等待他的反应。
“你怎么?!”这回答应是打破了张之焕的预想,他惊讶得面色都有些微失,“你怎么这样不顾后果?!”这样她就再无筹码,无法牵制他了!
突然间,张之焕明白了,目光一下变得凶狠起来。
“秘宝竟然真的在北平!”
她留在王府,并不为利用朱棣寻宝,而是认定他即帝君天选,胜券在握。朱橞能那么利索逃到金陵,可见早知道这件事,对他却一直装傻充愣,必是打着隔岸观火的算盘。
“张大人就是张大人,果然神思敏捷,见事通透。”天晴点头道。
“哼……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也不必这么快下结论。”此时张之焕已恢复了冷静,不理她的讽刺,只因势计较着最能打动她的措辞,“蓝玉故人、花牌楼常府、魏国公义女……天晴,我知道你是谁。你爹常遇春已经不在了,你能为了沈芳婷孤闯敌阵,可见你拼命效忠于朱棣,并非全为自己,更多是为了保全你的亲族朋友。可你若死在这里,还有谁来庇护他们?常家满门和吴王朱允熥——你都不管了吗?”
天晴抬头望着他,语调中带着奇异的天真:“张大人这是在拿常家和朱允熥……威胁我吗?”
“不是威胁,我只想和你做一笔公平的交易。”张之焕沉声道,“你替我除去朱棣,我替你保全亲族。到时,你爹还是奇功赫赫、英名永驻的开平王爷;至于其他人,必定荣华延绵,此生无虞。而朱棣呢?一旦他称了帝,旁人不说,光是吴王,你已注定护不了。你那帮乡亲们则更不必提,一班流民无名无籍,却对他的烂事却知根知底,你说,待朱棣功成,是会昭告天下,给他们个个加官进爵、论功行赏,还是放他们重归山野、逍遥度日?又或者——直接选第三条路,最是干净。”
仿佛预见到了众人惨淡的未来,张之焕轻不可闻地笑了笑,“而要是皇帝除了朱棣这个心腹大患,你爹欺君在前、谋逆在后,朝廷军还有多位良将死于他手,试问——常家有谁能逃过这滔天大罪?天晴,你那么聪明,这笔账一定算得清。只有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张大人好口才,说的条条都极有道理,我一句都反驳不了……”天晴先是颔首肯定,接而微笑摇头,“若不是你必输无疑,我还真想选你啊。”
“必输无疑……”张之焕低声复述着她的结论,缓缓眯起了眼睛,“难道这天下,只有姓朱的抢得,其他人就抢不得?”
“天下,天下……你们一个一个,对做皇帝这件事,还真是够痴迷……”她也不知道这话,是想说给张之焕听,还是无心的自言自语。
“我也并非出于私心!你只要稍稍回想,就该明白——先帝有多么残虐无道!我爹中直死谏,最后呢?含冤而终!我师祖宋太史公一生廉洁,到头来?身首异处!四大案弄得哀鸿遍野,南北榜杀得血流成河,为了什么?就因为他多疑猜忌,刚愎不仁!多少人头落地,多少无辜受累?现在这泱泱天下,又是个什么光景?朱允炆懦弱无能,朱棣更是阴诡狠毒——无论最后他们谁坐拥江山,这世道都不可能变得清明!”
“所以你是为了江山社稷,才要自己做皇帝?你是为了天下苍生,才故意挑拨削藩,致使战火绵延,血流成河的?”
“你不必挖苦我!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凡成大业,总要有所牺牲!”
那么无耻自私的图谋,居然被他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毫无愧色……天晴越发觉得眼前情景恍如隔世。这个人,真的是她倾心爱过的那个张之焕吗?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这样?
仿佛一瞬间,福至心灵,她全部都想通了。
“当初湘王爷被降罪,是你示意皇帝让李景隆去颁旨。你知道他们之间有瓜葛,而湘王性情暴躁,断不可能乖乖跟他进京,一定会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果然最后,湘王被阖家灭门,逼得燕王再不得不反……
“你明知道我撒了谎,不会杀朱棣,却还托词求情,说服皇帝放走我;谷王要抓我,你赶来救我——你根本不是怕我死,你是怕朱棣死、怕朱棣反,却死得反得不是时候……
“你那次去苏集,就知道我即是沈智,回京后却没告诉任何人,由着我继续为朱棣效力——你是怕一旦此事暴露,先帝会醒悟警觉,痛下狠心,雷霆撤藩……
“战事一起,你挑唆皇帝以李景隆代替耿炳文,却让徐辉祖守孝三年,令皇帝至今不敢重用他——是担心朱棣会顾念徐王妃的情面,处处受制,未战先败……
“因为你无兵又无势,唯有当双方打得难分难解、胜负胶着,你才有机会,坐收鹬蚌……
“所以你指使沈昂先杀邹觉槐,再害彭莹玉,目的就为了诱我找他报仇。抓住了我,你才能告知你的计划,让我帮你,在最恰当的时机除了朱棣,助你成功。就如现在这样……
“你的每一步棋,真走得环环相扣、精彩无比……张大人,果真好深的计,好狠的心!”
张之焕俯下身,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你,不从来都喜欢狠心的人么?”
天晴回望向他,笑得惨然。“张大人居然还会在意……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我在意,一直。”他闭上了眼,似回忆般轻轻道,“你或许不会相信,说来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这些年来,我从未有一时一刻忘记过你。那一日,我掀起瑞安的帷帕时,心中想的却是——如果此刻此地,一身凤冠霞帔的人是你,会是什么情景?我同你,是否真的缘分已尽,从此天涯陌路?我说过,与你不复相见,可倘若再遇到你,我必定忍不住不看你,到时我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对……”
他语声微颤,仿佛这些字句早已锥铭在心,如今说来,就如被忍痛剜出的一样。倘若在今天之前,天晴听到,定然百感交汇,抱着他痛哭一场……
可现在,她只觉得一阵眩晕般的恶心,只能把头偏过。
见她神智开始飘忽,眼神也涣漾起来,张之焕以为她是伤毒发作,恐怕又要陷入昏迷,急忙用力抱住她的双肩,对她说道:“天晴,我深知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伤了你的心。你会帮朱棣,也是因我辜负了你,迫得你走投无路。我也后悔过!如果我当时不曾听信了他的话,负气娶了瑞安,你我今天,断不会是这样……”
负气?你哪里负过气?你本就想娶公主,那是你青云直上的捷径,是你无法宣之于口的野心。朱棣的话,不过顺水推舟而已。若原先你还心存愧疚,听他说是我骗你在先,你只觉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顾忌我,不用再对我交代……
后悔?你唯一懊悔的,便是事情发展至今,朱棣赢得太顺遂,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局势甚至迫得朱允炆也无法再全然信你。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满心功利,却满口堂皇。朱棣曾说你是沽名钓誉的无耻小人,我还气他污蔑你冤枉你……我,可真是太蠢了……
天晴任由张之焕在她耳边不停诉述,心中只默默自轻。想到最后,她吐气般地笑了一下……
徐天晴,亏你一世自作聪明!
张之焕却误以为是自己的话触动了她,让她转圜了心意,一时备受鼓舞,继续说道:“往事已矣,只要日后你我同心协力,天晴,我们就能再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晴忽然毫无征兆地放声大笑,那么撕心竭力,伤口似都要裂出血来。一旁的张之焕不得不停止柔情蜜诉,换上庄重神态:“你又笑些什么!”
此时她的眼角都渗出了眼泪:“我笑……我笑……走到这一步,死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人,对你而言,就是‘往事已矣’?你居然还、要和我同心、协力?真不知道我和你,究竟谁比谁更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费尽唇舌说了这么多,她却完全没有听!
张之焕恼怒地放开了她,松手时的一推几乎快把她摔在地上。“徐天晴,如果你还心存侥幸,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朱棣是不会来救你的!你和其他人一样,从头到尾,只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罢了!如今他已胜利在望,对他而言,兵力何其珍贵?既然他已得了秘宝,为你,连一兵一卒他都不会调度!你是死是活,于他根本无关痛痒!你深谙燕军之事,就这么死了,他倒还能更放心些!”
“这大半天弄下来,也只有这句话,你算是说对了。”天晴轻叹一口气,摇头转向那片小窗。此时暮色早已偷换成了月光,略带怜惜地抚摸她沾着血污的苍白脸颊。方才笑出的晶莹泪珠,于她的睫毛间流连翻转,如同点点星痕。
张之焕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份凄然的美丽,丢给她的声音依旧森冷而带着怒意:“只要你肯跟我合作,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还是说,你为了跟我赌气,宁可不顾朱允熥、不顾常家,要眼睁睁看他们被赶尽杀绝么?”
“若我真心想顾他们,还是早些死了更好。如此,他们的性命便再不会被当作筹码,拿来和我对赌了。不是吗?张大人。”她坦然望向他,带着某种看破一切的决绝,眼神中毫无波澜。
“你是在说——你宁愿自己死,都不肯杀了朱棣吗?”这份平静终于令张之焕无法忍受,胸中的怨怒顷刻喷薄而出。
“这倒不至于。”她的微笑缥缈不定,目光却凝然落在他的脸上,“我是宁愿死,都不想再和你说一句话了。”
“徐天晴!”刹那间,他褪下了所有伪装,几乎要咆跳起来,直想掐住她的脖子,就这样真看她一点一点死去,变成一具静默而顺从的尸体……
待他回过神来时,他的手指果然正紧紧攥着她的脖颈,四周的血管都开始涨红。她的眼睛如被滞塞的气息鼓胀,无法闭上,只定定望着那片窗光,内里没有恐惧,只有滟滟流转的空茫……
张之焕如梦初醒般放开了手。天晴就像上了岸的溺水者一样开始大口咳嗽,周身颤伏,手脚上的镣铐林林作响。
“我不欲杀你。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想清楚——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张之焕俯瞰着她,负于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
天晴停止了咳嗽,虚脱一般倚靠在墙上,长发散落地遮住微合的眼睑,并没有要目送他离去的打算。
张之焕顾不得这牢狱里弥散的霉臭气味,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走出石砌的囚室。两重牢门之外,隔开一丈之距在外看守的军士向他行礼。
“张大人!”
他低头沉吟片刻,抬起脸来时,面色已如灰铁。
“用刑。”
“是!”
“这妖女如果改口要招供,第一时间来报我。”
“领命!”
※※※※※※※※※※※※※※※※※※※※
哎……终究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