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燕军大营。
“……圣上之意,但欲殿下释兵,来谢孝陵,则兵祸可息。”
薛岩平平复述着朱允炆的圣诏,坐在燕军主帐中,看着朱棣皮笑肉不笑的冷脸,心里更加打鼓。
这样的面上文章自然是谁也不当真的。朱棣和朱允炆都心知肚明——和谈只是幌子,斗到如今这地步,什么见鬼的至亲骨肉,早已经不共戴天了。
再粘腻纠缠地来回,也不可能进展。
朱棣当然不会接受和平,并且深知朱允炆也不会。这是他们的共性。
他太了解流着所谓“真龙之血”的朱家人的本性了。
他们贪婪、大胆,睚眦必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无论朱允炆怎么掩饰,他都是和他一样的人。
而朱允炆最大的错误,就是掩饰的太多,诚实的太少。
正是这个错误,帮他一路走到了今天。
还会走得更远。
连薛岩身为使者都知这次求和无望,纯粹是来帮皇帝拖延娓委的;加上他来之前已听到了京中一些消息,未知朱棣已晓得否,在他面前更是大气不敢出。
好在朱棣只轻轻抛下了一句“奸臣谬计,欲以欺人,虽三尺童子不为信。”便喝止了一片叫嚷的请杀声,说明不斩来使。于是薛岩在观摩了一望无际绵亘似百里戈甲耀原野的燕军营寨,看过军士们驰射操练的雄壮之姿,听过钲鼓震天动地的豪迈之响,深刻领会了“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之后,浑身冷汗地告辞了。
薛岩走后没几日,彰德各处及德州的兵马便袭击了燕军的运粮兵,杀伤数百人。朱棣将接信捏做一团丢开,冷笑道:“怪不得薛嵓怕成那个样子。盛庸能驿马传书吴杰、平安,领兵会合德州以图北进,肯定早有动作了。没有皇帝的授意,他又怎么敢在说着‘遣使息兵’的时候,如此张狂行事?”
道衍瞥了眼被他扔到一边的驿书,道:“南军再三袭击我军饷道,为的就是逼我军回撤,届时路上定有大军夹击。”
“皇帝还能指望谁呢?辽东、云南,都只是他想象中的强援罢了。”说起这位年轻而天真的侄儿,朱棣的语气中似带着几分同情,这让接下来的话显得更加残忍而酷烈。“朱允炆能用的,终究只有盛庸所率的兵力而已,眼下大部集中于德州,其资粮皆须经过徐、沛。连盛庸都知要搅扰粮道,难道本王还不会么!”
都指挥李远随即被召来,朱棣命其率旗下六千精骑,攻袭王军饷道。
李远等人受命换上王军的甲胄,直驱东南,渐入王军控制的地区。一路从济宁南下往谷亭而去,路遇敌人,这支分队非但无意避让,还主动上前,佯称是受盛庸之命调集驰援的轻骑兵。
朱棣之所以选择李远来行计,自然有其原因。李远原先子承父职戍守蔚州,暗地里早已是他的人。当年朱棣大军开到,李远率举城投降,一套唱念做打行云流水,未让旁人看出半点马脚。此人圆滑机变,又擅长多地方言,演什么像什么,上次在真定就曾贡献过精彩演出。这次他也轻轻松松抵达了沛县,装作和麾下兵士清点搬运,实则却在粮船各要紧处布洒火*药。
这批火*药由耶律骥精心研配,分量小而威力足。待风势一起,李远和手下便即打出暗号,于各处举火。从港口船只到岸上仓廪,爆炸接连,朝廷军在此全部积储都被付之一炬。千百船只、上百万石粮食尽遭焚毁,连带军器兵械俱成灰成烬。
这场大火,连轰带炸,烧得是河水如沸,鱼鳖浮死。守卫漕运的军士便知不对,早被这震天撼地的动静吓破了胆气,如何还能持械抗斗,查找什么元凶?一个个逃命唯恐不及,全都惊骇奔散。
这一毒计果然使德州驻军的粮饷吃紧,一时间难以为继。盛庸乍听说本军粮饷被焚,立刻派了袁宇领骑步军三万人,劫断燕军归路。而李远手下六千骑兵,从斥候到前锋到中军到后营,统统都是朱棣有意挑选的人精,探知袁军迫近,也不继续奔逃,反在附近村中设下伏兵,只以一百骑兵诱敌。袁宇被盛庸点名讨贼,压力山大急于破敌,果然中计深入。李远以逸击劳,斩杀王军万余人,缴获战马三千匹。
京师大震,德州陷入窘境。
“盛庸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李芳远那里还没消息吗?”朱允炆不耐烦地催问。就因为李芳远迟迟不动,以辽东军攻朱棣后方的包抄之计也只能一天天诿延。
“朝鲜国内倭祸甚重,在庆洲一带烧杀抢掠。李芳远派兵平乱,腾挪无暇,称只要倭寇一平,会即刻以八万兵马南来勤王,归齐尚书调遣!”章谨道。
“倭寇确实穷凶极恶,所经之处如蝗虫过境。李芳远要先安国定民,也是常情……”黄子澄宽解皇帝道。
“陛下既已给李芳远王衔,为了保住,相信他决不敢敷衍君令。”齐泰道。
方孝孺因病未能列席此次朝会。张之焕漠然地望着殿中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已至七月,燕军攻到彰德,林县投降。眼见朱棣急切南下,离藩领北平日远,七月初十,驻守真定的平安决定率兵北伐,趁虚攻打北平城,扰其城郊耕牧断其粮储。世子朱高炽督众固守,一边遣人急驰南下,往父王军中告急。
朱棣已料到平安会行此招,派袁融率千余人回北平救援,令其一路虚张声势,造成大军回师的假象:“引兵渡滹沱河时,记得由间道而行,张扬军声,多设间谍。若敌人不多,可击则击之;若敌众我寡,便昼为疑兵,多引旌旗,四处张举;夜里长扬火炬,使钲鼓相闻相应。平安用兵向来爱惜,一旦以为大军已经回援,必定有所疑虑,会暂缓进攻。趁他犹疑之际,你可急趋直入北平城。若他真的侵犯,你便会同守城军兵共同攻打,如此一来,胜算约有个五六成。”
袁融想了想,道:“末将先率小队轻骑入城,带去大军已回的消息,城中守军必大受鼓舞。到第二日天亮,末将便以炮响为号,待炮响三声,平安退便罢了,若他拼力一战,末将便带守军杀出,与城外军士合围而攻。平安乍闻炮声,必定惊疑,便是防备也如无头苍蝇,慌乱之下,更辨不清援军人数几何。只要再像先前那样,派人装成殿下的样子坐镇军中,来回驰突,真定军定会魂飞魄散,那胜算十成里就有七八了。”
朱棣一直知道这便宜女婿聪明,这时见他举一反三将以虚当实如此融会贯通,更觉惊喜,忍不住夸赞了两句。
出得帐外,一抬头,袁融便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天晴。
“小融……你记得千万别硬拼。虽然这次精锐都随殿下出城,但北平也有坚守之力,如果平安逼得太紧,你就留在城里……”
“……”袁融根本没有听她把话说完,沉默地拔步而去。
一切真如袁融所谋划的那样,回到北平后,他的三声炮响虽没直接吓退了平安,却着实把他唬得不轻。最终守军援军合阵齐击,在一片鸡飞狗跳中,平安军败走,还师真定。
但,他也留下了些东西。
“你、你是……”朱高炽在京中多年为质,一直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只为能见微知著,提前发现危险,好保护住自己和二弟。他的记忆力一向过人,为此即便时隔数年,还是一下认出了这位经常在昔日太孙殿下跟前奔走的锦衣卫千户大人。
“禀世子爷,下官正是张安!”张安快速寒暄了两句,便入了正题。“……世子时刻惕励,事父亲和兄弟惟恐不谨,可燕王殿下却独独宠信二公子朱高煦。早在京中时候,那朱高煦骄横跋扈,已为先帝所恶,先帝未尝不是预见了今日之况啊!世子爷就不同了,长受先帝与陛下的喜爱,先帝在世时,就对世子爷夸不绝口……如今陛下之意,只要世子肯献城归顺,永为藩辅,那燕王之位便是世子爷的。说实话,世子又何必这般样苦守孤城?若败,名灭身死,若胜,说句诛心之语,也不过和陛下划江而持罢了——到时,朱高煦他伴着燕王殿下辛苦打下来的江山,难道会客客气气让与世子爷么?”
张安历经千辛万苦,借着平安这一场大混仗,才趁着郊民进城神不知鬼不觉摸入了城中指挥使司衙门,当真是时间宝贵。他深知朱高炽性格有些优柔寡断,必须快速地抓住他的心结,捏揉捶打,好让他应一个肯。
朱高炽面对这显而又显的反间计,心中上下打鼓。
张安有句话说的不错——君无戏言。以他对朱允炆的了解,既许了他王位,该是不会变卦的。毕竟自己自小就不像父王那样“雄才大略”,从不让他顾忌;再者,若他真为朱允炆平息了这一场头痛至极的兵事,解了他的大难题,就是为了继续昭示他的“仁明孝友”,朱允炆装也要装出样子,让他一辈子当个锦衣玉食的闲散王爷。可……
“张大人的意思,小王已明白。若小王肯献城,陛下能否保我父王和弟弟们性命?”朱高炽坐在案后大椅上,上身前倾,神情恳切。
张安大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显。要是朱高炽一口答应了他,那他倒不敢相信了,为此才让分批进城的兄弟们各自隐藏,伺机策应。可见朱高炽现在犹豫而慎重,还提出了条件,显然不是意欲敷衍,张安顺势点了点头:“世子爷宅心仁厚,陛下已料到定会有此一请。下官临行前,陛下便吩咐过,以世子爷的为人,必不会为了王爵利禄而献城的,但有所求,陛下皆允。陛下密诏在此,请世子过目!”
“张大人……可否容小王考虑一日?”朱高炽沉默半晌,还是没有直接应下。
张安知道压得狠了,说不定起到反效果,反正他总能全身而退,便顺台阶道:“世子爷向来聪明过人,定能做得良抉,下官静候好音!”
待他一走,袁融面色沉凝地从后堂步出,叹了口气,道:“瑛儿果然料得不差。”说完又转向了朱高炽:“不论世子做怎样决断,末将都不置喙,只是世子定要三思而后行。马云这次与末将一同北归,他素来机警,这张安来的时候,他已溜回去报了信。黄俨总管那里应该很快会得到消息,兴许连府里的三公子都会知道。如果世子做了决定,他们是须得控制起来的。”言下之意,就算朱高炽决心要卖父,他也不会反对。
毕竟他袁融现在需要在意的,只有妻儿的性命罢了。朱高炽为人比他父亲宽厚得多,绝不可能抛弃曾经长姐如母一般照护于他的瑛儿。
至于朱棣……
袁融眼神微冷。
他与他还有杀父之仇呢!
“不用三思。”朱高炽目光沉静。“我很早就已想好了。”
……
这间旧宅位于宣武大街支路的一处抄手胡同,离指挥使司衙门并不远。袁融到来时,已是熄灯时分。四周坊邻都在寂夜里相继安歇,唯有这座宅子的堂屋内,还点着萤萤的烛火,虽不如何明耀,已足够照亮这屋内外方尺之地了。
“我和你舅公常伯仁的协定,你想必知道。”高大的老者面向于他,沉沉道。
袁融低头拍了拍袍摆坐下,冷漠得漫不经心:“事已至此,常天晴又那么固执,大师如果想要协定继续,只怕不可能了。”他可不愿费劲冒险,替白莲教做什么牵线人。
“我没指望她——我要找的人,是你。”彭莹玉道。
“我?”袁融抬起眼睛哼了一声,“我根本不认识朱允熥,在燕王府亦无任何权柄,不过被授了个什么都指挥的破虚衔,听命办事罢了。我有何德何能,能劳动大师来找?”
“你是瑛儿的丈夫,光凭这一点,足矣。”
“瑛儿?”袁融狐疑地皱了皱眉。
“当日你带着常天晴逃跑,想来你父亲和常伯仁该和你提过——我原本的计划,就是助徐寿辉的血脉匡定天下。徐度莲很可能已不在人世,瑛儿是她唯一的骨肉,那她所生下的儿子,当然就是天完皇嗣。”
“你说我和瑛儿的……儿子?就是你所属意的天完皇帝?”袁融讽刺地一笑,“呵……大师可能忘记了,如今我正为父守孝,才一年而已!”就在他从白沟河扶棺而归的那天,收到了瑛儿得喜的消息,如今女儿已半岁多了。可若说下一个孩子什么,这几年里都必不可能了。
“时日漫漫,你们还都这么年轻,儿子总会有的。”彭莹玉道,“我今日来找你,便是想确明你心意。我会率白莲百万教众助你,若朱棣靖难成功,咱们就兴兵夺权;若朝廷势大,则先帮朱棣破了王军,再反身灭藩。事成后,白莲教重兴天完盛业,你为帝,瑛儿为后,等你寿终正寝之日,皇位就能传给你们的孩儿,子子孙孙无穷尽——如何,这笔划算买卖,你肯做是不肯?”他爹袁大海也是因朱棣身死,要说袁融对朱棣全无恨意,彭莹玉可不信!
袁融刚晓得彭莹玉“活”过来时,很吃了一惊,猜测他来找自己,无非为“联合报仇”、“杀了朱棣”之类;可这番话听下来,心中却依稀有了别的推想。
“彭大师是为大名遇袭的事,想报复燕王?”
“我白莲教与朱棣确实不共戴天,可找你商议,却不只是为了那件事。”彭莹玉顿了顿,似是觉得这当中隐情与袁融多说无益,“你只须知道,我要助你的诚心不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朱家子孙继续霸占江山!”
如果彭莹玉说的出自真心,与其说是寄望于他袁融,不如说是病急乱投医——反正于彭莹玉而言,只要赢的不是朱家人,谁都可以了。
袁融冷哼一声:“确实,这一招谋逆反中反,光想想就目眩神迷。只是我弄不明白,大师辛辛苦苦费尽心思,为什么最后要把龙座拱手让人?若真的成功,大师自己去坐,岂不好么?”
“荒谬!出家人哪有称帝封王的道理?你道我是朱重八那个老贼么!我中兴白莲教,就是为教贤者得江山,天下完足,世道清平!教中众人,也是一样志向,为此我手下那些忠良义士才能坚持至今。袁融,我这是拱手送你一场滔天富贵,你怎能这么不识好歹!”
“说得可真动听~要是光凭白莲教就能成事,彭大师又何必来找我?那么多年被朝廷追来赶去,如过街老鼠。好不容易等到如今这么个天下大乱的机会,依然做得藏头露尾,不敢放手一搏;非要把瑛儿拉进来,扯虎皮做大旗,逼着我里应外合。事成,大师就成了天完第一功臣,事败,大师也大可逃得无踪无影,单留下我和瑛儿认罪伏诛——不错,不错,还真是笔划算买卖啊!”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害瑛儿?!”彭莹玉大怒。
“凭什么不会?常天晴到底与你师徒一场,听说对你们白莲教还有相救之恩,你都可以弃她不顾,瑛儿又算得了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徐度莲之女,可你连话都没和她说过一句,怎能确信?眼见我表舅公不在了,生怕你们白莲教回头要遭清算全灭,就想起瑛儿来了?呵~我劝大师还是趁早歇了这条心!就是过了千秋百代,瑛儿也是燕王府的人。大师嫌日子承平久了,想胡来请自便,恕我们夫妇不奉陪了!”
“愚蠢至极!你可知道瑛儿的生父是靖江王朱守谦?别说她只是燕王妃的表侄女,就算她是王妃的亲侄女,那又如何?朱棣会顾念亡妻的情面吗?想想如今魏国公府在干什么!朱棣赢了,他们必遭严处,输了,你和瑛儿更是死无葬身之地!袁融,你就算不为自己留后路,也该为你的妻儿想想!”
这时,院外胡同忽而传来一阵喧杂声,伴着皮胄摩擦金属和军靴的脚步响动越来越近。袁融看了一眼门外,脸色紧绷:“彭大师打的好算盘!是想把人引来,坐实我私通白莲教之罪,逼着我合作么?”
彭莹玉一愣,并不知这隐秘的接头处怎么会引来注意。什么燕王府甲兵燕山三卫士,他根本不放眼里;可真的被人“捉赃”,袁融势必再难取得朱棣信任。以朱棣的防备心,就算袁融能配合,也于事无功了,还可能害瑛儿白白遭一场浩劫……
“无知小儿!我要害你,你进门时早就杀了你!”彭莹玉说着一把将他抓住。论功夫,两人相差何止一二。袁融动弹不得一下,就被他钳进了内堂东墙的一处暗橱里。刚刚合拢橱门,十数个甲兵便破院门而入。
“头儿,这儿没人啊!”
“再搜搜。没人还点灯,岂不古怪?”
“头儿!这里后门开着,他们肯定是跑了!”
“追!”
待众人脚步声远去,又过了一刻时间,确定毫无动静,袁融才道:“该不是来捉我的。燕世子朱高炽下了令,要捉拿锦衣卫张安和其他混进城的朝廷奸细,这个地方怕是被他们怀疑上了,今次才来搜检。”
“万幸。”彭莹玉铁箍一样的手终于松开,将他推出暗橱,自己也一脚跨出。正欲拂袖欲去,却恍恍想起了那个让他心痛难当的牺牲……犹豫了一声叹息的时间,他还是侧首低声,向着袁融道:“袁融,我不逼你。可你,该再想想我的话,将来——才不至像常天晴那样后悔!”
……
燕军大营。
朱棣看着黄俨通过信鸽送来的急报,徐徐叹出一口气。“你说,他会不会背叛我?”
天晴缓缓摇头:“殿下对于世子何其重要?他所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得到殿下的认可,就算豁出性命,也不愿教殿下失望。这样的他,怎会背叛?殿下这样想,才是背叛了他,真真对他不起。”
“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很快见分晓了。”
一日后,朱允炆给朱高炽的那封密诏,被原封不动送至了朱棣的营帐。
一同到来的,还有被五花大绑灰头土脸押过来的张安。
朱棣见之大笑,眼中却现几分落寞:“终究是你对了,我错了。”
“殿下怎么会错?殿下心中也一直相信着世子,只不过要借旁人的口说出来而已。”
“我信,却不如你坚信。你信世上所有人都好、都善。除了我。”
天晴心头一突,定了定气,恭敬回道:“属下没这么想过。”
“呵~你说的谎,原来也有能让人一眼看穿的时候。”
“属下没说谎。”天晴对他时不时的“撒娇”、“考验”几乎都形成了条件反射,张口就有了对应的措辞,“如果殿下真那么不好,为何这么长时间,属下还要一直追随左右呢?”
“是啊……为何呢?”朱棣俯下身,盯视着她的目光深长而锋利,仿佛布满细密的钩索,要从那双眼中攫出一个答案。
不为情不为义,不为名更不为利,那——
到底是为什么呢?
对那样的眼神,天晴实在是太熟悉太了然了。
“……属下真说了,殿下也不会信的。”
“哦?你何不说说看。”
天晴舒了口气,抬头望向他,徐声道——
“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这里的人,却清楚这里的事。”
“……”
朱棣默然。这确实能解释她奇异的体质、诸多令人困惑的言行,以及,每每她站在他面前,那样近在咫尺,却仿佛遥不可及般强烈的疏离感。
比如,此刻。
朱棣还不及细细思考下去,就听她继续说道——
“其实我是星宫下凡的仙女,受了玉皇大帝之命,要来协助殿下成功成事的。”
都不用窥析她的表情,就能确信这不过是又一场恶作剧。朱棣真情实感换来这种结果,忍不住恼怒。
“少跟我在那儿胡七扯八!”
天晴轻轻笑起:“我说了,殿下是不会信的啊。”
……
沧州,白莲教中坛会堂。
赵安如、唐觉中双眼通红,皆以单膝跪地行礼:“师祖……”
华远执、祝波等也纷纷下拜:“大护法!”
“如今只剩了你们几个……”彭莹玉有意克制,可语气仍忍不住伤感。“果然是觉槐那里出了岔子……我本以为,一定是他和陈善在暗中勾结图谋,投靠了朝廷,后来才知——他竟早已死在了沈昂手上!
“卫志没了,中原白莲教只剩了觉槐一个香主,那狗皇帝就让沈昂易容顶替,借觉槐之名收拢本教人马,对抗燕师,叫我圣教兄弟,为他朱家抛头洒血!若最后圣教不得天下,如何为那么多枉死的弟兄子侄报仇?如何对得起卫志大友他们的牺牲!”
“一定要把那些个朱家狗贼、还有沈昂统统都杀了!”“拿他们的狗头祭拜两位香主!”祝波、唐觉中低吼道。
“大护法,袁融他答应了吗?”华远执比他们冷静些,深知以今日之势,若无内应,白莲教是决计扳不倒南北任何一方的。
“眼下还没有,但——他总会答应!”
彭莹玉沉声回道。那一瞬,张全一的话似随风而来,萦绕耳际——
“……老道救你两次,并非出于喜好,只为天命如此。彭莹玉,你还远没到死的时候。”
还远没到死的时候……么。
张全一,我就再信你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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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原名:cause we are bl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