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爱杰顿便在罗辛斯庄园住下了。当日,费茨威廉们和达西一行人回来以后,听说病人已经醒了,便直奔客房。简单地客套之后,伯爵又单独与艾伦谈了很久,直到夜幕四阖,安妮才听到了客房房门被关起的声音。
安妮从自己的房间探出了头,正见伯爵在楼梯口站着,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有话要跟我说?”这是一个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在聪明人面前没有必要耍心眼,更何况安妮也不觉得自己耍得过他,便直接说道:“我要去伦敦一趟,还得麻烦舅舅帮忙劝服我的妈妈。”
费茨威廉伯爵微微一笑:“你倒是直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计划,好让你在半只脚掉入悬崖时有人拉你一把。凯瑟琳眼睛里只有这座庄园,而我看不懂你的眼睛里都是什么……财富、地位?这些不是一位淑女应该汲汲追求的,甚至,即便对于一个已经坐拥田产的庄园主来说,那都是掺了蜜糖的毒酒。”
“亲爱的,你的眼睛蒙了一层雾,我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情绪,野心还是贪婪?运筹帷幄还是肆意妄为?我看不清,这并不重要。可是,如果你都看不清,在迷雾中横冲直撞,早晚要跌入近在眼前的陷阱。”
伯爵掷地有声。
安妮紧抓着门框的手微微一滞。
“罗辛斯庄园关不住我,舅舅。”安妮低着头,眼睛没有定点地描摹着地毯上的花纹,“我以为我看清了前路,可是,您的话让我……怀疑起了我自己。”
经营玫瑰种植园既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浪漫情怀,也是因为收益确实不错。收购纺织厂却不大量生产那些不愁销路的纺布,是为了走“高精”路线,就像那些伪造的自欺欺人的轻奢品牌,把英镑从那些苦寻进入勋爵阶层通道的人们的口袋中掏出。
钱、钱、钱。
这是安妮在上辈子得来的教训,金钱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看着账本上数目的增加,她的满足也在增加。
她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只要用金钱武装自己,她甚至可以选择不嫁人,守住这个城堡。
可是伯爵的话给了她当头一棒。她以为隐瞒得很好的心思被洞悉,她的产业暴露在他的眼下,伯爵透露的讯息让她——一个空有金钱的淑女小姐不得不面临更大的世界,一个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世界。
“如果你在这个年纪,就对未来目标明确、了如指掌,我才要觉得奇怪,安妮。”伯爵软下了语气,手掌犹豫了片刻,放在了她的肩膀拍了拍,就像面对一个老朋友,“如果你向我请求,我会答应你。”
他没有说明白,可安妮明白了他的意思。
“舅舅,我请求你,带我去伦敦。”
*
“不答应!我绝对不答应!”凯瑟琳夫人被这消息炸得忘记了贵妇仪态,“安妮还小,她应该留在罗辛斯,家庭教师布莱克太太很快就要回到岗位,安妮的课程不能被打断。”
“我只是带安妮去伦敦玩,凯瑟琳,放松点,没有人会对她不利。”伯爵给他的妹妹倒了杯茶,“那个布里奇沃特公爵家的小子已经能下床走动,府里却没有来任何消息,我帮人帮到底,正好要回伦敦,便带他也一起去。”
“你知道他的身份!一个没有继承权的次孙!安妮不应该跟他走那么近!”
伯爵皱起了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安妮才多大?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正爱玩,想去伦敦看看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你总不希望等安妮成年了,才让她和那些深谙社交之道的淑女小姐们站在一起?”
“无知才是最致命的缺陷。”伯爵斩钉截铁地说。
凯瑟琳夫人也不免着急了起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安妮要和那些淑女们站在一起,争奇斗艳地使尽浑身解数吸引适龄男士的目光。达西是她看中的唯一人选,要她把德·包尔家族的财产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想都不要想!
可是,看达西的样子,他似乎对这段婚约并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他是默认接受了,还是甚至一点也不在意……
伯爵知道看着妹妹阴晴不定的脸,知道她其实已经动摇了,只是需要他再推一把。
“我只让夫人带安妮去伦敦玩一段时间,又不是把她卖给豺狼。就这么说定了,这几天让仆人给她收拾一些衣服,也可以带些书。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安妮的学习课程不能停下。”伯爵果断替她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开。
*
伯爵迟迟没有告诉安妮,与凯瑟琳夫人的谈判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这些日子,安妮常常坐在餐厅的窗边一边喝茶看书,一边发呆。伯爵舅舅那天的话萦绕在她的耳边,让她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低落情绪里。但是她有预感,这样的困惑和不安也许会在伦敦找到答案。
艾伦在可以走动之后,便常常在庄园里散步,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遇到。一来二去的搭话以后,安妮发现这人实在有趣。他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相反,他对于经营管理很有一套,言辞间流露出的老道难以掩饰。
也许是因为安妮年纪小,又只是一个住在庄园里的勋爵小姐,艾伦没有像对待费茨威廉先生们和达西那样警惕。
安妮起初觉得他这人有些违和,在一次散步时的聊天中,谈论到记账方式的变革时,忽然意识到,艾伦不就像是前世的“职业经理人”吗?他参与管理家族产业,却并不拥有。
离别的日子很是仓促,安妮甚至来不及去汉斯福看一眼隆美尔是否已经回来了。
当得知凯瑟琳夫人决定自己守在罗辛斯庄园时,安妮一愣。在知道乔治安娜也被留在了罗辛斯接受布莱克太太的教导时,她又是一愣。
乔治安娜抱着安妮嚎啕大哭:“哥哥也要去伦敦,你也要去伦敦,都不带我!为什么呀!呜呜呜呜……我不想和你分开,安妮……”
安妮转头看向牵着缰绳站在一旁的达西,问道:“你也去?你不是……”打算去欧罗巴大陆游历吗?
“在伦敦港出发,不过我先要在伦敦办一些事儿,顾不上她。”具体是什么事情,达西没有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把乔治安娜交给姨妈管教,她的课程不能再拖了。”
纵使乔治安娜哭得打起了嗝,达西也没有软下心肠。
罗辛斯所有的仆人们都站在了庄园门口送别,凯瑟琳夫人偶尔拿手绢默默地擦着眼角。她看着安妮爬上马车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预感,罗辛斯庄园平凡的宁静生活将会成为过去。
两匹马车缓缓离开了罗辛斯庄园。
安妮掀开了马车的小窗帘向后看去,坐落在丘坡上的罗辛斯庄园一如既往沉默地伫立着,被白霜覆盖着的荒草竟然已经浮上了嫩黄的绿意。
*
快到达伦敦时,夜色刚刚染上了泰晤士河的边界。水流被夕阳染得发红,像是流动的岩浆。
车窗被敲响了,安妮打开了小窗,只见达西正在一旁骑着马,低头看向车里。
“要下来骑会儿马吗?郊区的风景很不错。”
安妮没有拒绝,事实上在马车里坐了好久,她早就已经无聊了。
然而没有多余的矮马给她骑,达西没有说什么,翻身下了马,示意她骑他的爱马。他牢牢地牵住了缰绳,将马儿禁不住摇摆的头钳制住了。
安妮踩上了马镫,双手紧紧抓着马鞍向上攀爬。可这马镫几乎在她腰以上的高度了,安妮爬了半天,却因为臂力和腿力不够,试了几次都滑了下来。
达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笑声在安妮眼中格外刺耳,她回过头来,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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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现在还是个短腿兔子……惨兮兮。
今天这章是在摇摇晃晃的堵车的大巴上码了一半,到家之后饭也没吃继续写,又改了改。没有存稿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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