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是被房间门口一晃而过的跑步声惊醒的。
她起初有些发懵,很快就被寒气激地清醒了过来。安妮的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指尖触及到了一片冰凉。
只听房间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伴随着涌入房间的摇曳的暖黄的烛光,杜丽的身影出现在了门缝里。
安妮吐出了一口气,自己把自己吓清醒了。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发生了什么事?明天不能解决吗?”安妮没有好气地问,她揉了揉眼睛,干涩得难受,脑袋还有些发热。
杜丽扭身进了房间,用自己手中的烛台点亮了另一只烛台,她回答道:“刚才忽然有人敲响了花园前的铁门,守门人立刻跑来告诉了姜金生太太,听说是一对母子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上门求救。姜金生太太正命人去喊医生来的时候,达西少爷也醒了,他让姜金生太太不用打扰大家,但是我想,您一定不会介意被打扰……”
“干得好,杜丽。”安妮挤了挤酸乏的眼睛,接着掀开了被子,“帮我换衣服,我们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达西出于关心,不想打扰平安夜里休息的众人,可安妮作为罗辛斯庄园的小主人,不可能把这事交给别人。
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
谁会在平安夜都不在家里,反而在外面四处游荡?他最好不是被人追杀,罗辛斯庄园可不能冒险!
安妮匆匆换好衣服,被杜丽扶着一只手臂,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房间,朝另一侧的狭窄楼梯走去。
根据杜丽的说法,姜金生太太把这些人安排在了仆人们守夜时值班的房间,没有让他们接近庄园的内部。
安妮顺着阴暗狭窄的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下挪动,拐弯处她隐隐听到了模糊的交谈声。随着她越来越靠近地面,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也越来越大,安妮侧耳仔细倾听,勉强辨认出达西的声音:“……见过……狼……送他去……”
安妮来到了房间门口,门虚掩着,地上一道细长的黄色烛光。痛苦的呻.吟和啜泣声从门缝里渗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两个陌生的声音担忧地低语着。
这时,侧门猛地被打了开来,医生提着箱子在道森的指引下来到了庄园。二人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安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微微一愣,接着立刻行了一个礼。
“德·包尔小姐……”
“不用管我,快进去看看病人。”安妮打断了他的话,见他们还站在原地,便直接伸手推开了房间大门。
一瞬间,里面的人都看向了门外,达西站在沙发前,眉头微微皱起,他正要命令安妮回房休息,就见她的身形一侧,医生到来了。
医生立刻提着箱子,扑到了沙发前,麻利地从箱子中取出了工具为病人检查。那人正奄奄一息地眯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痛苦的嘶鸣从牙缝间泄露了出来。
安妮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就打量起了屋内的情形。只见一个身着体面绅士服饰的年轻男人半躺在沙发上,外衣已经被解开,胸口雪白的衬衫上绽放了大朵鲜红的花,他黑色的裤腿已经被锯齿撕咬开,肉都快翻了出来,汩汩的血液从伤口处流淌了出来。裤子被血液浸透,裤脚管上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棕黄色的地板上,形成了一个个黑点。
浓重的血腥气充斥了整个房间。
待安妮还要继续观察,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别看了,回房间去,再看你要做恶梦了。”达西伸出了手,意图捂住她的眼睛。他的手被安妮一把抓住了,他微微一愣,有些僵硬地任凭自己被安妮推了开来。
安妮把他当成了拐杖,紧紧抓住后,蹦蹦跳跳地进了房间。
她的出现让壁炉旁站着的那对母子局促了起来。
安妮在达西的坚持下,被搀扶着坐在了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她借着火光打量着那对母子——只见他们衣着陈旧但还算整洁,那女人五官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看上去很是精明。她的儿子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粗犷,身形健壮。他的手指不安地扣动着自己的裤子,看上去很拘谨。
“你们叫什么名字?”安妮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冰冰的傲慢,她的生疏冷漠的语气反而让那女人松了一口气。
“柯林斯,小姐,我的名字是玛利亚·柯林斯,这是我的儿子,威廉。”女人低眉顺眼地回答道,她拍了拍儿子的背,示意他行礼。
安妮挑了挑眉,没想到与他们见面的第一眼竟然是在罗辛斯庄园,而非老琼斯的牧师公馆。
“我知道你们,老琼斯在我面前提起过你们的名字。”安妮指了指那沙发上的人,“可这是谁?老琼斯可没有说老柯林斯先生有两个儿子……”
安妮故意地曲解了那人的身份,试探地说道。
“不!他不是!德·包尔小姐,我和我的儿子是在森林里的小路旁救下了他的。是的,我和威廉赶着马车来投靠琼斯先生,马儿却在半路停下,这位先生当时已经身受重伤,祈求我们带他离开——您知道的,夜晚的森林可怕极了,这个可怜人一定是遇上了狼才遭了秧。威廉一向遵循圣人的教诲,不忍心将他扔在森林里,否则第二天他一定会死在那儿。”柯林斯夫人口齿清晰地解释,小柯林斯连连点头。
安妮这下开始觉得这对母子很有趣。这女人三言两语就洗清了可能会降落在他们身上的怀疑,解释了自己的来因,在知道她与老琼斯认识以后,又暗示她的儿子天性善良悲悯——这可是作为牧师最重要的特性之一。
安妮面上不显,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视线投向了沙发那边。
那个虚弱的男人已经彻底晕了过去,医生没有用嗅盐让他醒来,反而刚好可以趁机为他仔细地检查一番而不担心挣扎——他的衣服尽管破烂,但是非常体面,袖扣在火光下闪闪发光,一看就是一个富家子弟。
医生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把剪刀,剪开了这人浸透了鲜血的衬衫,那人英俊的脸在失血的情况下变得发青,脏污的鲜血衬得他胸口裸露的皮肤更加透明苍白。
安妮眼前忽然一暗,她伸了伸脖子,那人也动了一动,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达西背对着火光,脸上的神情在黑暗中隐隐绰绰。
“现在,立刻回房去休息,这不是你该看的了。”他的语气生硬,接着别扭地咳了一声,声音换了一个温和而僵硬的语调,
“这里交给我。”
*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餐时,达西姗姗来迟,他的眼底聚集着疲惫的青黑色,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打了声招呼后就坐在了安妮身旁的座位上。仆人立刻为他端上了早餐,安妮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替他倒了一杯浓浓的红茶,并递上了糖和奶。
安妮看着他吃了几口煎蛋,减缓了进食的速度后,便在大家不解的交头接耳中开口问道:“那人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没醒,医生说他的伤很重,胸口和大腿上都有被狼撕咬过的痕迹,失血过多,再加上大腿处有几处骨折,恐怕要好一阵才能醒过来。而且……”
伯爵皱起了眉头,他一贯不耐烦别人在他面前打哑谜:“你们在说谁?谁受伤了?”
达西便原原本本地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的描述十分简单枯燥,安妮补充了几句,将那人的惨状形容地活灵活现,惹得凯瑟琳夫人、费茨威廉夫人和乔治安娜惊吓地连喊上帝的名字。
“……他在医生离开前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姜金生太太把他换下的衣服都收了起来。”达西最后说完这句话,喝了一口茶。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交给了伯爵。
伯爵接过了那个物件,神色微微一愣。接着他起身来到了窗边,借着窗外的日光仔细地观察着——这是一个银制的袖扣,上面描绘着精细的家族徽章,缠枝的玫瑰花藤托起了一只狮鹫。狮鹫的眼睛在光下格外凌厉,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傲气。
伯爵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看向了窗外,手指在袖扣上摩挲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久久没有说话。
凯瑟琳夫人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惊醒了沉思中的费茨威廉伯爵。他回过头来,神情放松地看着安妮:“你的运气可真不错,亲爱的。正打瞌睡就有人递上了枕头,你的麻烦和困扰恐怕很快就能顺顺利利地解决了。”
他的话让安妮疑惑地拧起了眉心。凯瑟琳夫人不知内心转了几个弯,冲安妮丢去了一个了然和赞许的眼神——安妮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同时,达西手上的杯子重重地落在了茶碟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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