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审讯室里,严越手放在前面的桌子上。
还真是讨厌这种被束缚住的感觉,他有些不满的皱着眉。
“严先生还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现在应该是不紧张吧?”审讯的,是一个年长的警察,看着严越,带这些调侃的语气。
“算是常客,第二回坐在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挪了挪手臂。“也是第三回被你们找上,不知这次,又有什么案子牵扯到我?”
那警官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却吩咐旁边的警察。“去给严先生倒杯水。”说完,又把头转向了严越这边:
“严先生一天待的可是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在我们这儿,怕是不习惯。”
严越向后靠了靠,勾起了一个笑来,“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待得,你们这里,照样也是坐得。毕竟,三番四次需要配合调查,倒让我有些惶恐不安了。”
“哦?是因为心虚吗?”
严越笑:“你说呢?”
水正好被送进来,放在了严越的面前,而他们,却并没有打算解开手铐。
“怎么称呼?”严越坐直了身体,看向面前的主审。
“何,单名一个巡字。”
严越对他叫什么,根本不感兴趣,他正了语气,面色变的严肃起来。“何警官,咱们可以直奔主题吗?或者,你们直接联系我的律师。业务繁忙,实在没有陪你在这儿喝茶。”
这位何姓警察,听着他这话,目光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眼。
“和一个商人谈判,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过幸好……我们这是审讯。”他又是一句。
对面坐着的这个年轻的男人,实在太过特殊,特殊到他不知该怎么开始这场审讯。
他低头,翻了翻资料,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问。却又像是自问自答“姓名,严越。激越企业总裁,激越企业创始人。不错,年少有为。”
严越看着自问自答的警官,只是冷眼旁观。
“你们搜集到的,不会就是这些百度都能搜到的?何警官,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要我配合调查什么?”
何巡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抬头看着严越,早已经收起了刚才的玩笑面容。他面色变的严肃,思忖半晌又开口:“bbc曾经播放过一个纪录片,片名叫《人生七年》记录了 14位英国儿童的生活,这些孩子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他们假设每个孩子的社会阶级预先决定了他们的未来。”
社会阶层决定了未来?
或许更直白一点说,穷人的后代,更可能是穷人。
“何警官是来和我谈电影?”严越挑了挑眉。
“不不,我一直觉得这部电影很有意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后来,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按照这种思路,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一个研究。就研究罪犯的后代,是否依然会成为罪犯?”
他说完,充满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严越。
严越沉默一会儿,看着他的表情,低笑道:
“确实有意思,罪犯的后代,是否还会是罪犯?
这确实是不错的研究目标,看来何警官,确实有做导演或社会研究员的潜质。”
“谬赞了,这倒不敢当。不过之前,我在心里有一个判断。
罪犯的后代,很可能会是一个罪犯。因为他从小,看到的或许就是杀戮,鲜血。心里,种下的是暴虐的种子。
这种暴虐种子,会慢慢的滋长,直到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那他,或许又是一个让警方棘手的罪犯。”
“直到今天见到严先生,我改变了看法。”他说完,静静地观察着坐在那里,安静的听着他说话的严越。
他没有任何的言语,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不达眼底。
明明带着一抹笑,可整个人还是冷漠异常。
“想不到,我还有这样,能让何警官改变看法的本事。”
何巡也笑了笑,回应着他的这句。“你有,你的身份更是让我刮目相看。
暗夜组织的二少,现在是成功的企业家,严先生可是一个传奇人物。”
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绕到正题了吗?
这句话,让严越抬头看着审讯的几个警察半晌,随即他又向后靠了靠。目光之中,片刻的凌厉之后,尽是坦然。
“何警官说笑了,你也让我刮目相看。哪条法律规定,罪犯的后代不能做个好人?哪个人能够明确的提出,罪犯的后代,必须是个十足的恶徒?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那是不是为了维护你所谓的严正,现在还该诛灭九族,以绝后患?”
他语气不急不缓,几句话,让何巡语噎,突然将手中的笔摔在桌上,不小的声响。
严越勾了勾唇。
审讯室死一般的沉寂,旁边的一个警察,看着沉默下来面色难看的何巡,咳嗽了一声,又伸手扯了扯。
何巡面色才恢复了正常。
又重新拿起了面前的资料,这次直奔正题:“严展堂是你什么人?”
“堂叔。”
“知不知道他什么身份?”
“知道,前几日不是被你们处决了么?”
“你和他一直有联系?”
这次,严越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低头思索着什么。
“你和他一直有联系?”警察又问了一遍。
“说实话,何警官,你说话挺令人讨厌。”严越半晌,却回他这么一句。
何巡的脸,一下子沉了。
又一次,将笔摔在了桌上。
身旁的警察又去拽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也没打算在问下去。“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
起身,朝着严越走过去,在他的身边站定。将录音笔放在他的面前。
严越没动,看着他的这个动作,脸上依然是不屑一顾的表情。
直到,何巡按动了按钮,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
“二叔也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心的……也不讲情面……”
“暗夜,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你的人,我不动……但毕竟培养了你这么多年……”
这声音,有他的,也有严展堂的。
那时候的对话,现在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毫无预兆。
想到什么,他的眸子,一瞬间紧缩。
“看来,你和严展堂确实很熟,我这里还有一段,要不要听一听?”
看着严越的反应和顿生变得僵硬的身体。何巡以为,他在铁证如山面前,是怕了。
他又按开了另一段录音:
“……她是一名老师……”
“……算是,也不是。我们身上,有一半的血是相同的……但是没有兄弟,会是暗夜之中,这样的关系……”
他的声音。
那个雪夜,他的那些话。
现在又一遍的回放,从录音笔中传出来。
……
……
审讯进行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六点,才取证完毕。
陪审的那个警察上前,解开了手铐。
严越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将面前的那杯水喝尽,看着坐在那里一眼不发的何巡。
“何警官,等你的电影大片什么时候上映了,我一定捧场。”临了,严越又是一句。
说完,他迈着大步离开审讯室。
不一会儿,审讯室里面一声巨大的响声,透过开着的门传了出来。
方浩送资料正好路过,揪住了出来的陪审警察。
“怎么了?”
那警察只摇头,又不忘提醒:“别惹何队,他现在都能杀人了。”
方浩被这么一勾,心里的好奇更甚。“到底怎么了?”
问罢又把人拉到了角落里,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暗夜二少浮出水面了,就是之前来局里的激越企业老板,没想到吧。你想,这何队和暗夜的仇,那可不是一点半点,这不就把人带回来审讯。
原以为没跑了,这次能再抓个进来。结果……”
方浩完全没从这大量的信息里反应过来。
呆呆愣愣的听着同事讲,激越企业老板,是暗夜二少?
“结果怎么了?”
同事拿起文件夹,拍了拍方浩的胸口。
“结果……你看何队样子就知道了。”
……
严越走出警局。
浅白已经等在外面,看他出来松了一口气,慌忙上前。
可是,发觉严越的神色不对。
不应该啊,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怎么还这副样子?
“越……越哥?”他唤了一声,严越像是没听见一般,从他的身边擦过去,坐进了车里。
他也快速上了车,小心翼翼的从后视镜看着严越,他不敢开口了,只是默默的发动车子。
他也不敢开口问,接下来是要去哪里。只把车往前开。
……
那段录音就像是魔咒,一遍又一遍的在严越的脑中循环播放着。
r国房子里,他们一起坐在躺椅上,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
她的眼睛闪闪的,激动的摇着他的胳膊,说“雪,严越,下雪了。”
她主动的靠在他的怀里,那晚的她,说话的语气都那么温和。
好,很好。
原来,欢喜是可以装出来的。
原来乖顺,也是可以装出来的。
严展堂跟前,他没有丝毫反抗的,任由他们注射了那让人生不如死的药品,可那会儿,她应该就是在隔间里,小心翼翼的录着音。
他说着:“我喜欢她,和她没关系……”
她却想着,该怎么样,才能录到有用的东西,好一击致他的命。
多么可笑。
可笑到了极点。
他自揭伤疤,回忆最不想回忆的童年过往。
每想一次,山间别墅里的那两具父母的尸体,就会浮现在他的面前。
但他还是回想了,告诉她关于他的母亲。
因为她是言商,自己的妻子。
可是,那时候,她悄悄的藏了录音笔,把这些伤痕累累的话,都录了下来。
企图着有一天,能成为彻底扳倒他的证据。
昨晚的亲密,前所未有过的配合。她在自己怀里,颤抖着含糊不清的说着的“对不起”,早上那种看他的眼神。
那种明显的,带着该死的怜悯的眼神。
是她最后的……施舍。
施舍他一点怜悯,然后送他下地狱。
真狠啊,言商,真狠。
胸口紧缩着,有些呼吸不过来,严越的手,紧紧的握着拳,却在下一刻又松开。
嘴里,传来异样的腥甜,待他反应过来,血却已经溅上了面前的座椅靠背。
“越哥,”
浅白急刹车,车子停的太急,震的自己都往前倾。
来不及下车,他偏过头,去看后座的严越。
确确实实看到了,到处的血。
可严越的目光,更加嗜血。抬手擦掉了嘴角处的鲜血,开口:“回公寓。”
三个字,前所未有的冰冷。
这次,不需要他再说第二遍,浅白就已经照做。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现在的严越,是他从未见过的。
开着车,只是偶尔透过后视镜,打量着严越。
车子稳稳的停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浅白又立马下车。
可还没等他走到后座那里,严越就已经推门下车。
浅白站在那里,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上去更加不放心。思忖片刻,他跟了上去。
严越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眼神太有震慑力,他僵在那里,再不敢上前。
十几楼。
实在是低的可怜。
低到乘坐电梯只要一会儿,严越就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伸手,娴熟的输入了密码。新密码,是曾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年月日。
他推开门,甚至都没有用多大的力道。
可是,还是让安静坐在沙发那里的女人,回过头来。
她还是窝在沙发里,习惯性的拿了一本杂志。看到门口出现的人,她忘记了动作,只是那么僵硬着,看着他一步步的走近。
为什么,他还会再出现?
更多的疑惑,代替了即将泛滥而来的恐惧,心里涌起惊涛骇浪,可是由于太过惊讶,错综复杂的感情,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只看着他一步步的走近,再走近。
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早上,出门穿着的衣服,一件玄色的衬衫,上面却星星点点,是水渍,又像是血渍。
这一刻,言商知道,已经到了尽头。
就像是几年前,她被那帮人追着,跑进了那条小巷,那时候也是走投无路。可是,她还能够拼死反抗。
可是现在,她异常的平静。
严越低头,看着她坐着的状态,手边放着一本杂志,是放反的。
“商商,”他开口,声音那样低沉耐听,叫她名字的时候,总是尾音上扬。“你求求我。”
夜色已经降临,灯光将他的脸,照映的有些模糊不清。
这话,也变的有些模糊不清。
言商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抬头看着他的这张脸,现在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面色如常,就像是每次他下班回来一样。
可是,这像是死水一般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的,又酝酿着暴风雨的眼神,已经完全展露了所有。
“商商,你求求我。”又一句。
言商喉咙吞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直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