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来之匆匆,去之匆匆。风沙过境,天朗气清。天空无遮无挡,太阳尽情肆虐,热浪滚滚扑面。
牛十三从清凉甘甜的美梦中苏醒。
推开覆盖在背上的厚厚沙层,抖掉满头的沙砾,刨出奄奄一息的大憨。
水,有的是。骆驼驮着一个大水袋,大水袋被沙石击破,淡水横流,刚才牛十三的嘴巴正好在破口边,所以最先恢复意识。
“巴沟——”
突兀的枪声刺破寂静。
听起来,枪声声源在前方不远处。
“巴沟——”
左侧不远处有枪声回应。
俩人对视,又不约而同看向骆驼,瞬间形成共识——撤。
显然,鬼子散布附近,先醒的鬼子兵正在召集同伙。
赶紧把水袋的破损口堵上,牵起骆驼顺着沙丘的沟壑急走。沙丘新成,方向改成了大致的东西走向,蜿蜒而漫长。
缺乏参照物,牛十三难以判断前进的方向,反正也不在乎,走到哪算哪,把鬼子引过去就是了,直至自己牺牲或者同归于尽。
“救,救……”
吓一跳,骆驼的另一边还躺着一个人。遗憾不是鬼子,否则一刀宰了多痛快。
“救,救俺……”那人半埋在沙里,头发散乱,气若游丝。
定睛一瞧,惊疑,此人身穿国军军装,军官装。
国军与鬼子沆瀣一气?牛十三的脑海里不禁漂浮出柳青松的影像。
大憨把国军翻过来,露出庐山真面目,果然是汉奸柳青松。
“狗日的柳青松!”顿时,牛十三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此贼,大头不会死,老七不会死。
柳青松微微动了下眼皮,其实不用看,他已经听出牛十三的声音。
“牛,牛,杀,杀……俺……杀,”
“呸!想老子给你个痛快?没门!”
狠狠踹上一脚,牵骆驼走人。走出几步才发现骆驼的鞍具上牵出一根绳索,绳索延伸向倒伏着的柳青松,另一端捆绑着他的双手。
看来此人也不受鬼子待见。
牛十三想起了什么,挥刀砍断绳索,走到柳青松旁边,冷声问:“说,鬼子来了多少人?”
“……水……水,”
讨价还价。
牛十三极不情愿地给他灌了几口水。
“再不说,老子砍掉你双手双腿。”
威胁。
柳青松歇了会,道:“一百,百多……”
“扯淡,还敢撒谎,”大憨怒道:“老子明明瞧他们只有五十来人。”
“不,厚彦……齿,死,死,了,又来,来一批……”
“厚彦舞齿死了?”牛十三大喜,总算见到那天诱敌追击的成效,“那,现在鬼子的领队是谁?”
“咳,咳——水,水,”
牛十三又给他灌了两口。
“快说!”
“是,是神,神谷,矶八郎,”
“神谷矶八郎来了?!”
意外,振奋。这难道是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吗?老鬼子双手沾满游击队与乡亲们的鲜血,此时若能与他算总账,此番战死亦可谓死得其所。
“小牛队长,快走吧,这个混蛋送他上路算了。”
大憨四处观望,脸色布满忧色。此时只要有一个鬼子登上沙丘,他们很有可能就走不了了。
牛十三获得了所要的信息,转身便走,并示意大憨跟上,不用理会柳青松。
恶人自有恶人磨。沙暴之后,地形完全改变,鬼子必然陷入迷路困境,自身尚且难保,不可能在走狗身上浪费宝贵的淡水。柳青松死定了,让他慢慢渴死热死方解心头之恨。
“……太,太君,游,游击队……”
真是狗行千里终归吃屎,牛十三没走出几步,只听柳青松在身后无力地呼叫。
与此同时,刚刚被部下从黄沙下挖出来的神谷矶八郎忙着领兵搜寻向导和骆驼。
向导脱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骆驼丢失一半,只找回8头,所剩官兵包括潘驴邓等走狗在内,不足四十人。
万幸的是,电台完好。
“马上发电,请求旅团长派侦察机和运输机指导作战。”
沙漠里没有向导就像无头苍蝇——两眼一抹黑,飞机引路是唯一的出路。
通讯兵发报期间,鬼子兵发现了半死不活的柳青松。
“牛十三还活着?”
气恼交加。贼老天偏心,沙暴只杀日本士兵,独活游击队。
潘驴邓后悔不已,后悔不早点杀掉柳青松,这下可好,执拗的几八郎又要去追杀牛十三了。再折腾下去,小命难保。
“太君,牛十三没杀他。”怀着恶意提醒。
神谷矶一愣,随即恍然,拔刀怒指剩下半条小命的柳青松:“你滴,牛十三的同伙,良心大大滴坏了!”
柳青松正欲辩驳,刀光一闪,“咔嚓”,左手手掌断。
“啊——”
惨叫。
“吕团长,把他活埋了!”
“嗨!太君。”
潘驴邓的作战本事稀松平常,折磨人的心思却是一流。挖了个散兵坑,把柳青松双手反绑埋进去,只露出胸部以上。再堵上嘴巴,省得他胡说八道。
烈日蒸晒,不一会,柳青松晕厥,步步走向地狱……
一切如潘驴邓所料,自恃有电台加持,整理完毕之后,神谷矶下令踏上追杀路。
并非执着,通过查探脚印得知牛十三偷走了一头骆驼,以牛十三的本领,凭借着这头骆驼逃出生天未必是天方夜谭。事已至此,决不能放虎归山,否则数十官兵的折损就毫无意义。
暴风之后的天空格外湛蓝,阳光格外火辣,沙漠上的行人汗如雨下,衣衫刚湿透,一阵热风吹来,迅速风干,留下一层盐白。
神谷矶走在骆驼的阴影下,时而喝水,时而甜食盐粒,饶是如此,身体依旧干旱,双腿发软隐隐有抽筋感。
“阁下,前方发现目标!”
通讯员如实翻译前方斥候的手语。
斥候骑着骆驼前出半里地,此刻伫立在远处的沙丘上。
神谷矶骑上骆驼登上沙丘,举起望远镜远眺。两点黑影进入眼帘,一人一骆驼,不,骆驼背上还骑着一人。
可恶,偷了皇军的骆驼。难怪走那么快,几乎消失在地平线外了。
“酒井中尉,”
“嗨!”
“立刻集中所有骆驼,带上几名士兵轻装追击,莫让牛十三逃了。”神谷矶指着远方的两个黑点咬牙切齿说道。
骆驼的速度比徒步快,以骆驼骑兵急行才能追上对手,才能速战速决。
酒井中尉应命,卸下骆驼背上的辎重,挑选精兵组建骆驼骑兵,其后汇合斥候,八骑快进。
望着远去的骆驼骑兵,神谷矶稍感欣慰,充满期待。
“报告长官,”
士兵打断了他的关注。
“我们的淡水不够了。”
神谷矶一愣,目光随即转移至从骆驼背上卸下的十多个羊皮袋,不可能,水源虽谈不上充足,但至少勉强够三天之用。
“长官,好多个羊皮袋都破了。”
神谷矶大吃一惊,快步奔向羊皮袋,检查。打开第一个羊皮袋,空空如也,顿时心凉半截。拿起一看,羊皮袋底部穿了个孔。再看其余,大半水袋均如此。
怎么会这样?
茅于士想起什么,惊道:“一定是那个脱里干的!”
牧民向导有前科,厚彦舞齿的两个向导私自逃跑时也是来这么一招。
“八嘎,可恶,我要扒了他的皮!”大怒。
潘驴邓心里直嘀咕:你不听向导劝告往绝地走,人家哪有不跑之理。正是怕你的报复怕红贝勒的责罚,才一不做二不休下的黑手,目的明确——让所有人渴死沙漠里,毁尸灭迹。
“从现在起,没有命令不许喝水。节约用水,坚持两天。两天之内旅团长会给我们空投淡水。”
果断压制队伍里的人心惶惶。
让神谷矶没想到的是,祸不单行,坏事接踵而至:酒井中尉等八骑如黄鹤西去,一去不复返。
按理说,骑行骆驼,一个小时完全可以追上目标,来回顶多两个小时,即使走岔路,酒井也会派人回来报信,然而,直至傍晚仍杳无音讯,酒井等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仿佛从未在人间存在过。
不会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吧?
迷信恐惧在几个伪军当中滋生。
潘驴邓与茅于士的脑海里情不自禁浮起当初小龟田在死亡谷的遭遇……
没有骆驼,寸步难行。趁着夜晚的清凉,神谷矶带人去搜寻,希望能有所发现。
打着火把,循着浅浅的足迹一路走去。
经过白天的曝晒,黄沙在夜晚释放热量,“嘎吱”作响,此起彼伏,听得神谷矶心烦意躁。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忽听得前方传来轰鸣声。声音开始时若隐若现,其后能量暴增,震耳欲聋,声源渐渐逼近,近在咫尺。
神谷矶赶紧爬上最近的一座沙丘查看。
借着火光与月色,看到了壮观一幕。
在神谷矶眼前,是个巨大的盘地,盘地由三座巨型沙丘环绕而成,沙丘比底部高出百余米,沙坡则有好几百米,此刻,大量的沙砾顺着四面沙坡大规模滑落,仿若雪崩,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阁下,看!”
士兵指着盘地底部惊叫。
那里,流沙如流水,按顺时针方向卷着漩涡。
那一瞬间,神谷矶明白了酒井等人失踪的原因:悲催的酒井,误入流沙区,搅动脆弱的平衡,结果触发沙流,越是挣扎,沙流越强,最终被无情吞噬……
等等,既然流沙能卷吸酒井,牛十三岂能以身幸免?估计这个可恶的家伙早葬身于此了吧。
可是,怎样才能确认呢?
答案随即揭晓。
对面沙丘,人影闪动。望远镜一扫,俩人一骆驼。
牛十三?
心情陷入太平洋海沟。
“神……矶八郎,俺……十三在此,有种……来!”对方的放肆喊叫生越过盘地上空,断断续续撞入耳膜。
“开枪,开枪,杀了他!”
相隔三百多米,鬼子兵“砰砰”射个不停。
毫无疑问,牛十三走了,哈哈大笑耀武扬威地离去。
对手分明是在刺激自己。为将者最忌“因怒而战”。神谷矶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分析双方的形势。
己方,有可以维持两天的淡水,有食物,还有电台,而牛十三那边估计淡水不会太多,那头被偷走的骆驼本与柳青松连在一块,是他原来的坐骑,他清晰记得,沙尘暴前,坐骑所担负的淡水只有半袋。另外,在发现柳青松的附近有些湿沙,判断是水袋漏水所致。
优势还在自己这边。只要小心翼翼黏着,不急于求成,牛十三绝对跑不掉。
对,咬着他的尾巴,等与运输机联系上再给他致命一击。
当下,集结队伍,令伪军背负水袋,夤夜追踪上路。
就这样,双方各怀打算在沙漠里一前一后一逃一追,天黑而动,天亮而息,持续了两夜一昼。
事实与预估有偏差,神谷矶没等到侦察机,也没等到运输机,旅团部来电说,飞机派出去了,可飞行员一无所获。
没有偏差的是淡水存量——无论神谷矶多么节省,经过两天,淡水刚好剩一袋。
又一个天亮时分,潘驴邓嗅到了末日气息,站立不安。
适逢鬼子向神谷矶报告说断粮多时,过半士兵低血糖,出现行动障碍现象,夜间无法行军云云。
沙漠行走,体力消耗巨大,粮食也很重要,只是在更重要的淡水面前显得没那么突出。
神谷矶沉默不语,目光悄然转向不远处的潘驴邓,上下打量,诡异异常。
潘驴邓被看得脊梁背冒汗,硬着头皮上前进谏:“阁下,不能再走了,牛十三就是想把咱们耗死在这里。”
“那,依你看该怎么办?”神谷矶不动声色。
“原地等待空投,减少消耗。”
“如果明天飞机还不来呢?”
“这,”词穷。
“吕团长,”
“嗨,阁下请吩咐。”
“你能够解释一下,你的部下王大,怎么成了游击队的猎人王吗?”
嗡!
潘驴邓脑海一片空白。原来鬼子早知道这回事,秋后算账啊。
“太君,误,误会,俺对皇军之心可昭日月,天地可鉴。”
“哟西,”神谷矶拔出指挥刀,“那就请你对皇军尽忠吧。”
潘驴邓心肝狂跳,死亡预感笼罩:“太君,不,不,俺,俺与皇军一条心啊,”
“忠心就得为皇军而死。你死了,我们才能更节省淡水,才有粮食。”说着,挥刀一砍,鲜血飞溅。
“啊——”
潘驴邓惨叫倒下。
伪军们惊呆,还没反应过来,鬼子端着刺刀凶狠扎来。
“噗噗噗”
刀锋入肉声连成一片。
眨眼间,所有的伪军包括潘驴邓全部上西天。
画风转变太快了,快到让茅于士无法适应。当他回过神来,发现神谷矶的目光紧盯着他。
“杀,杀得好,我早说,说过,潘驴邓是个投机,投机分子,与游,游击队有,有一腿,欺骗,蝗军。”哆哆嗦嗦。
“是吗,那吃起来一定很解恨,”神谷矶低头瞥一眼潘驴邓的尸体,吩咐士兵:“扒下衣服留着烧火,割下所有的肉,肥肉和脂肪当油烧,瘦肉有水份,生吃。吃不完的,烤成干肉条。”
吃人!
茅于士一阵恶心反胃,想想自己的微妙处境,差点晕过去。
偏偏此时神谷矶提刀逼近,杀气阴森。
“太君,俺,俺,俺不喝水,俺耐渴,耐饥饿,不需要吃东西。”
“只有死人才不吃不喝,才不反噬。”冷笑。
“不,不,太君,拜托,拜托再给个机会,我,我是日本人,精神上是日本人,我,我可以假装投靠游击队充当皇军的内应……”
神谷矶越靠越近,他的语速相应越说越快,可惜没用,神谷矶丝毫不为所动,刀锋平举,冲刺。
“噗”
冰冷的钢刃贯穿茅于士的小腹。
茅于士瞪直眼睛不敢置信,自问一片丹心向倭岛,就差没把心肝掏出来献给天蝗了,没料到最后落到这种下场,连狗都不如。
“太君,俺,俺精神上已经是,是日本人。”临死前还在委屈,伤心。
神谷姬狰狞笑道:“你只是一条狗,不配做日本人。”
说着,奋力抽刀。顿时,生命力顺着创口崩泄而出,茅于士双腿一软,捂着肚子跪下,趴伏,抽搐,毙命。
鬼子兵们一片死寂,机械地执行命令,肢解,去内脏,割肉,剔骨,生火……
清晨,圆盘般的太阳蒙着一层血色。
牛十三与大憨倒在背光的沙丘面上,一动不动,若非胸膛在起伏呼吸,看起来还真像死尸。
沙暴之后,又行了两天两夜,身体饥渴交加,神经迟钝,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来自大脑的任何指令,哪怕是翻身之类的轻微动作。
“把,骆驼,杀了。”
牛十三说。
驼峰储存有富含水分的脂肪,还有三个胃,其中一个贮藏水分,杀之取水,可多维持一天。多熬一天,拖跨鬼子的胜算就多一分。
大憨舍不得。平心而论,若无这头骆驼,他们走不了这么远,若无这头骆驼,他们已经丧命于流沙当中。当时,这头骆驼惊恐地从流沙区退回来,死活不肯再前进,于是让他们意识到前方的危险,并且,牛十三借此摆下龙门阵引诱追兵匆匆撞入流沙区,一举消灭八名鬼子精锐。
可以说,骆驼是大功臣,卸磨杀驴,于心不忍。
但是,道理再简单不过,‘人死物归鬼子’。牛十三只一句,说得大憨无言以对。
俩人休息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勉强凑集了些许力气。
宰杀骆驼是门技术加体力活,还好牛十三猎人出身,宰杀经验丰富,一刀插穿骆驼的脖子,干净利索断其气管。
骆驼挣扎了好一会才死去。
俩人又费去好大的劲割下驼峰,剖取胃脏,割下骆驼皮,取些肉,然后掩埋骆驼尸骨。干完这些,筋疲力尽。
所得并不多,骆驼好几天没喝水,胃里的水基本干涸,只能从驼峰刮下数斤脂肪塞入葫芦里。
驼峰脂肪分解,可提供水分和热量,一克的脂肪等于一克的水,相当珍贵。
强忍恶心生吞了几口脂肪,又吃了几小块骆驼肉,饥渴感稍稍缓解。
正午,大地热力蒸腾,却蒸不出半滴汗水。俩人蒙着沾满鲜血和恶臭的骆驼皮昏昏沉沉瞌睡。
时间难熬,期间热醒十数次,醒来口干舌燥,吞食几口脂肪解渴又睡去。太阳慢慢西斜,向午后纵深发展……疲惫到极点,沉重的眼皮闭合,入睡。
梦中,苍蝇嗡嗡烦叫,一直烦叫。
牛十三努力撑开眼皮,“嗡嗡”声愈发清晰现实。
不是梦,也不是苍蝇,沙漠之恶劣,连苍蝇都无法生存。凝聚精神,意识到声源在天空。
糟糕,鬼子飞机!
之前与老龟田交手时,有幸两度见识过飞机,深知鬼子派出飞机的目的用途。
飞机可指引方向,可空投物资,完全可帮助神谷矶死里逃生。
忙活了数天,搭上性命最终还是不能够将神谷矶留在沙漠里,死不瞑目。
飞机出现了,在头顶盘旋,且能感觉到高度在降低。
随着飞机的盘旋转动视线,方始惊觉重重沙丘之后两道青烟笔直飘上蓝天。
不用问,那是神谷矶给飞行员指示方位的信号。
飞机盘旋了几圈,没投下任何东西,然后走了。
这是侦查机,毫无疑问,明天,神谷矶就能通过空投获得补给。
天色黯淡,夕阳送清凉,又到艰苦卓绝的赶路时刻。
“牛队,俺走不动了,你走吧,俺留下和他们拼了。”大憨拒绝起行。
牛十三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与老七如出一辙——牺牲自我,把渺茫的生存机会让给他。
“都这种时候了,要活,一起活,死,一起死。”
“不,紫烟姐等着你的迎娶呢,大丈夫必须信守承诺。”
牛十三惨笑,摇头:“咱们是抱了必死之心才坚持到现在,若存半点贪生苟活之心,早死球了。儿女情长不说也罢,就算俺对不住她。”
“牛队,听俺的,你活着能杀更多的鬼子。”
牛十三使劲把他拉起,说:“兄弟,这是咱们的最后一战,无论如何,必须并肩作战。”
大憨无奈,只好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前行,漫无目的前行。
或许是受飞机的刺激,鬼子打鸡血似地生龙活虎,今夜的追击特别迅猛,蓦然回首,几点火把光芒就在身后半里地。
牛十三纳闷:鬼子的体力疯狂飙升,可没看见飞机投下任何东西啊?
“牛,牛队,”
“啥?”
“答应俺,活着,好好活着。”
“扯啥废话,来,吃点东西。”开葫芦盖,往他嘴里倒。
大憨一把推开,不仅推开葫芦,还推开了牛十三。
“替俺活着,多杀鬼子!”
牛十三意识到不妙,赶紧扑过去,还是迟了半拍,大憨的手里早已握着匕首,猛地朝心窝扎下。
“不——”
大憨死了,死得决绝,倒在牛十三的怀里。
“啊——”
牛十三恨恨嚎叫,回头看一眼逼近的鬼子,拿起葫芦,迈出痛苦的脚步,边哭边走。
“兄弟,等着,俺就来,等着,俺一定杀了几八郎为咱陪葬……”
当鬼子发现大憨的遗体,顿时鬼呼叫嚣,痛快发泄连日来所受的痛苦憋屈。
“牛十三,投降吧,你跑不了了!”
神谷矶大喊。
牛十三没回应,默默和着泪水吞下半葫芦骆驼脂肪。这是大憨用生命省下给他的,吃了好替战友杀鬼子。
见牛十三抗拒就范,神谷矶也不愿放弃,当即下令:“喝水吃肉补充体力,追上去杀了牛十三!”
说着,带头大口喝水,取出烤肉条,狞笑:“吕团长,感谢你为皇军作贡献,回去以后我将亲自为你颁发奖章,帮你光宗耀祖。”
说着,一口吞下潘驴邓的小腿肉。
士兵们则互相比拼凶狠勇敢,哇哇叫着吃肉。
“吃掉潘驴邓,消灭游击队。”
“吞下翻译官,活捉牛十三。”
……
不死不休的追逃互动彻夜上演,双方各自投入最后的资源以及焕发坚强的意志比拼脚力。一夜下来,伯仲之间,雌雄难决。
旭日初升,光热四射,汗水如柱,昨夜补充的水分迅速归零。
牛十三起喘吁吁地迈着近乎麻木的大腿赶路。身后,鬼子停下来烧火放烟给飞机发信号,双方又再拉出了距离。
牛十三心里清楚,今天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天。鬼子获得补给,鬼子杀他;没获得补给,老天亡他。无论如何,横竖是死。
走下去不是为了逃避死亡或争取多苟延残喘个把时辰,一切为了复仇,送神谷矶八郎会老家。天意从来高难问,机会或许在下一步,天助自助者。
“嗡嗡”
天际,传来恼人的震动声。
鬼子的飞机还是来了。
牛十三没有放弃,脚步沉重,但坚定不移。
“嗡嗡”
飞机来了,绕烟盘旋。
牛十三不回头,继续迈步。
飞机开始空投,天空出现两朵伞花。
牛十三视而不见,见而不睬,依旧走自己的路。
前方沙丘下,热气蒸腾的扭曲气流里有一黑点,好像是倒伏的行人,又好像是牲畜。
加快脚步走过去。
原来是一头骆驼,死去多时的骆驼。因为内脏严重腐烂,骆驼身躯积气膨胀成一个大球。
牛十三愣愣瞧着骆驼尸体,迟钝的思维一点点转动,一个大胆的计划悄然跃上心头。
拔刀,小心翼翼划开骆驼的背部,释放腐败气体。随着“咝咝”作响,渐渐地,骆驼腹部瘪了下去。
下一步,掏出烂成糊状的内脏。
腐烂内脏的恶臭难以用词语形容,即便是濒临中暑,感官触觉钝化的牛十三,也几乎当场晕倒。
恶臭比死亡更难堪吗?
想起大憨,老七,还有大头等人,仇恨与痛苦盖过来了艰苦环境带来的难受……
终于,大功告成。
挖个沙坑,掩埋内脏。
太阳当空,阳光毒辣。恍惚中,牛十三仿佛看见了魏国书,魏国书望着他笑:“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存……”
老爹的笑容随之闪过:“儿啊,杀鬼子,为乡亲们报仇!”
还有哪吒,四象,田家两兄弟……大头,老七和大憨。
“诸位,俺,牛十三来了。”
牛十三紧紧握着匕首。
“不,十三,你不能死,”是紫烟,那个美丽姑娘的声音,“……你说要娶俺的,俺等着你的花轿……”
紫烟,对不起,俺要食言了,来生,来生俺再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柔情……
最后一滴泪水涌出眼眶,狠狠一咬牙,毅然钻入掏空的骆驼腹腔里,扯上皮毛掩盖好,强忍恶臭静候最后时刻……
我看太阳多灿烂,料太阳看我应如是。神谷矶第一次觉得沙漠里的太阳如此生气勃勃。
心情大好。全靠自己的英明,携带电台随行,来路沿途还布置了一个中转点。事实证明电台的作用无可替代,关键时刻召来运输机,完成必要补给。
两个降落伞给他带来大量的饮用水和一些罐头。还有一份地图,标注了他们的位置,以及走出沙漠的最佳路线。
“出发,杀死牛十三!”
灌完整整一壶生理盐水,神谷矶倍感精神,意气风发。
鬼子兵们跟着欢呼:“完噻,完噻!”
这场猫捉老鼠的漫长游戏即将划上句号,明天就能启程回家,离开这片可怕的不毛之地。
物资多而沉重,无法全带走,神谷矶留下体力较差者看管,领着十余精兵出击。
吃饱喝足,脚下利索,乐观评估,傍晚前能凯旋而归。
“勇士们,加油,砍下牛十三的脑袋,我们开个庆祝会!”
鼓舞士气。
鬼子兵们哇哇叫响应。
午后,忽然西风劲吹,黄沙随风流动,抹去脚印。这给神谷矶增添了些许麻烦,浪费不少时间。
“阁下,那边沙丘下好像有人。”分散在左边的三人组发现情况。
闻报,神谷矶向左靠拢。
举起望远镜观察,果然有异常,看起来,像是有个人倒伏在那。
打个手势,十数人呈战斗散兵线包围上去。
走进一瞧,失望,不是牛十三,一头死骆驼罢了。
“阁下,牛十三应该没走这个方向,职下去右边瞧瞧去。”军曹觉得自己误报军情耽搁了时间,很是愧疚。
骆驼一半埋在黄沙下,看上去完好无损。牛十三是野外生存专家,拥有变废为宝的能力,若到过此处,不会置之不理。
“等等,”
神谷矶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步步走向死骆驼。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牛十三狡猾,或许反其道而行之,此刻就藏在骆驼附近的黄沙下,等把追兵骗过去了再偷偷钻出来折返。
易位而处,自己多半也会这样,唯如此方能躲过追杀。
站在死骆驼旁,神谷矶鹰目凝视,搜索,拔刀连刺周围高垒的黄沙。
没有收获。
“给我搜!”
不甘心。
“嗨!”
鬼子们枪上刺刀,到处猛扎试探。
神谷矶那疑神疑鬼的目光来回扫视,来回扫视几个回合,渐渐停留在死骆驼身上。
双手握刀发力一捅,插中肋骨,“嘎嘎”作响。拔出,抬起刀锋一看,黏糊糊的,没有血迹。
“呕——”
黏糊糊的物体奇臭无比,措不及防之下肚子里翻江倒海,吐出一口酸水。
就在这时,骆驼腹部的皮突然被推开,一个黑影站起来。
牛十三?!
不祥念头刚闪过,黑影前扑单手箍住他的脖子,一把匕首凶猛刺入腹部,拔出,再刺入,再拔出,再刺入……
看清了,那张狰狞的脸孔,牛十三,与情报里的画像八九分神似。悲催,第一次见到苦苦追杀的对手时竟是自己末日。
“八,八,八嘎……”
“八你娘,捅死你,捅死你个狗日的,狗杂种……”
牛十三仿若恶魔厉鬼,不顾一切地挥动匕首,疯狂狠扎神谷矶的腹部,一口气扎18刀。
周围的鬼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杀……杀,杀,”
神谷矶一边喷血一边示意士兵动手。
鬼子兵们气急败坏,五六把刺刀同时刺来,从不同角度刺入牛十三的腰腹和手臂里。
刺刀与死亡分不开俩人。俩人死死抱在一起。
神谷矶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你,你,也,别,别想,活,活……”
牛十三亦笑,胜利者的笑容,喷着血泡一字一铿锵:“俺,俺死,子,子孙不,断,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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