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一噎,随即眸色一深,嗓音也跟着低了下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肃问。
“呵,陛下说的知道是指什么?”
星月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漫。
“是指陛下为了把控我父亲所以才娶我为后?”
“还是陛下明明心里极其厌恶我,却还不得不纡尊降贵的对我表现出万千宠爱?”
“又或是,”星月下巴高高昂起,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嘲笑:“陛下害怕我父亲挟天子以令诸侯,威胁您的那张龙椅,所以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
本就是动机不纯,心怀鬼胎的两人,曾经精心谋划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一根根掩瞒已久的引线,稍微有点小火花,就会接连引爆,炸的彼此遍体鳞伤。
星月的话语太过直白,李肃听过浑身一颤,垂下头,无人可见的眼睛里满是痛色。
“所以,朕在你就是一个浑身冷血的刽子手?”
李肃背脊佝偻着,极力保持平静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苍凉。
许久都没有听到星月回话,李肃抬起头,就发现星月正昂着头,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满是嘲笑不屑,像是在说“难道不是吗?”
李肃浑身像是被一盆凉水浇下,浇灭了他内心仅有那点余温。
“呵,哈哈,哈哈哈......”
似是怒到极点,李肃自嘲的苍凉一笑后,反倒是张狂的大笑了起来。
看着李肃丝毫没有任何顾忌,笑的扭曲的脸,星月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李肃忽然止了笑声,然后对着星月弯起嘴角,有些嗜血的微笑道:“你莫不是真的那么天真吧,以为朕真的找不到你的父亲了?要知道这天下莫非王土,一人不行就加一人,一天不行就加一天,只要朕去找,便就算翻遍整个大周,挖地三尺,也总有一天能够找到你的父亲。”
李肃的语气极其霸道自信,让星月一直十分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李肃见了,心里却是有着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感。
“更何况,”李肃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就捏住星月的下巴,凑近她道,露出森森白牙:“你不是还留下来了吗?朕就不信,爱女如命的裴爱卿舍得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李肃这是要拿自己来威胁父亲?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星月的眼神里慌张闪现。
哼,终于知道害怕了吧。
李肃看着星月近在咫尺的眼睛,莫名的觉得爽快,然后摔开星月的脸,露出一个得逞的畅快微笑。
转身就走。
望着李肃冷寂的背影越走越远,星月双手撑在榻上,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陛下真的要这样两败俱伤吗?您难道忘了先帝的金甲卫吗?”
李肃脚下动作一顿。
“朕自然没忘。”
“金甲卫是先帝影卫,虽人数不多,却个个身手矫捷,战斗力极强。而且这支影卫现在还在你父亲手里是吧?”
星月听后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跟李肃讨价还价道:“没错,陛下,之前金甲卫是在我父亲手里,不过他在临走前交给我了。”
星月嗓子吞咽了一下,继续道:“现在我可以把金甲卫交给您。”
“作为交换条件,您放了我裴氏一门可以吗?”
“我裴氏一门?”李肃听完星月的话,长睫垂下,呐呐低声重复了一句,然后忽的笑了,反问道:“你的裴氏一门,是不是还包括你自己啊?”
现在是跟李肃彻底撕破了脸,以后在宫里的生活绝对讨不了好,所以星月打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够离开皇宫的。
“如果可以的话,”星月抿了抿唇:“那自然是包括我的。”
你果然是想要离开朕啊!!!
李肃眼里“蹭”的一下子就燃起了一串小火苗。
“呵,痴心妄想。”
“朕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金甲卫虽然十分精锐,但是不能为朝廷所用,那就是乱臣贼子,来一个朕杀一个,来两个朕杀一双。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金甲卫的人数多,还是大周的子民多。”
李肃气势汹汹的说完这话,抬步就往外走了,全程没再回头看上一眼。
候在外面,听着里面“噼里啪啦”声响的王全,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现在看见李肃终于走了出来,立马就带着一张笑脸迎了上去,却发现李肃的脸又黑又臭。
“叫苍鹰带着藏蛟卧龙两只小队一起出去寻找裴慎学一家人。”
李肃一边迅速的往外走,一边啪啪啪的吩咐道。
之前和苍鹰以及星月谈话的时候,王全都不在场,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裴慎学一家人金蝉脱壳,现在已经不在京城了的事。
也因此,在听到李肃说出这话时,他完全就懵了。
“现在?”他问。
李肃终于停下脚步,却是转过头,胸腔起伏明显的跟他强调:“对,就是现在,立刻,马上。而且告诉苍鹰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裴慎学一家找到!”
王全知道李肃一向情绪不外露,像今天这样这么生气的还是头一次,可见是真的气狠了。
顿时缩着脖子,答了句“喏”,转身就去安排这事了。
徒留在原地的李肃一人,在刚才一番吩咐后,内心的火气并没有任何的平息,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看着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孤寂后,终是暴躁的上前,狠狠踢了一脚面前的树。
然后转身回了养心殿,顺便叫御膳房送了一堆酒。
没再拿酒盏,李肃遣散了宫里的人,然后弯腰捏住地上的一只酒壶壶口,一个上抛随后接住,另一只手拔开封口的红绸,往旁边随意一抛,仰头就是往嘴里一灌。
冰凉的酒液顺着咽喉流进腹中,与内心的怒火,一冰一凉,爽快极了。
很快,一壶酒就这么见了底,李肃移开酒壶,脸上浮现微醺的红晕,随意一扔手里的酒壶,再拿了一壶酒,掀开就喝。
这回他累了,两步走到旁边的一根柱子旁靠着坐下,一只腿躬膝,另一只腿放直,露出里面的明黄裤腿。
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从第一次在裴府见到星月开始,她穿着一个粉色的小褂,头上扎着两个花苞,看见自己一个人站在旁边,还会过来主动拉起他的手,邀他一起玩,他还记得她笑的很好看,有两个小酒窝,甜甜的。
他很喜欢和她玩的,因为每次他不高兴,她都会第一个发现,然后拉起他的手,逗他开心。
直到那一天,他无意中听到一起的玩伴儿,他的皇侄,更是他的兄弟李子昂跟自己母亲说要娶星月的事儿,他的心也不知怎的,一下就慌了。
后来裴慎学向他流露出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意向,他顺水推舟的答应,不停的告诉自己是因为迫于裴慎学的淫.威,迫不得已的行为,可是也不知怎的,内心却有一丝小小的喜悦。
然后就是新婚夜了,她可真好看啊,一身火红的嫁衣,团坐在喜床中央,乌黑的头发被一顶凤冠牢牢固定住,额间悬着一枚顶级东珠,却远远不及她双眼明亮莹润。
要不是李子昂内心不爽,在东门大街闹事,惹得他赶紧过去处理,估计那晚他就会忍不住要了她吧。
后面他就小心的多了,即使对她呵护,也多是表现在言语上,肌肤接触甚少,因为他知道她对自己的引诱有多大,要是稍不留意,很可能就泥足深陷了。
直到他母后为了将胡彩衣推给他,竟然给他下了那种肮脏的药。
他拼着维系着内心的最后的一丝理智,冲到了她的宫殿,然后释放出内心的那只压抑已久的野兽,压倒了她,畅快淋漓了一夜。
但第二日,在看见枕边的她时,却又想起她是裴慎学女儿的这个身份,张皇失措的离开了她的宫殿。
却不想,就因为这仅有的一次,竟让她有了身孕。
说实话,他真的并没有很开心。因为裴慎学太强大了,就像是睡在自己枕边的一只老虎,随时都有可能窜起,然后夺了他的位置,要了他的命。
而这个孩子更是让裴慎学有了谋反的借口,毕竟裴慎学完全可以杀了自己,然后再拥立那个不知事的婴儿为帝,实际上操控整个朝廷。
所以对于这把随时能危及自己生命的刀,他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星月在自己耳边念叨的久了,他有的时候也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了这么一个香香软软的孩儿,它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是会像星月多点还是像自己多点呢?嗯,嘴巴还是像娘比较好,毕竟星月的嘴巴比较小巧可爱,而眼睛像自己一样就好了,因为蔚蓝色眼睛会显得很深邃...
要是它松松软软的抱着自己大腿叫父皇,粘着星月唤母后,那自己的心估计都要化了吧...
但尽管如此,对于后宫妃嫔的那些小动作他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甚至是把为太后筹措寿宴的事交给她了。
就因为自己内心那点阴暗的想法,要是她的孩子真的掉了呢,那可留怪不到自己了啊...
结果,那孩子真的就这么没了,化作了一滩血水,李肃到现在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孩子的鲜血在自己的手上慢慢干涸,越来越冷...
扔掉手里的酒壶,李肃忽然双手捧住脸,不断有热泪从他指缝间滴落,只听见他一个人,声音低低的啜泣:“没有啊,我真的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