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李肃的心越往下沉,因为他实在摸不透现在的星月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怀着心事,李肃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反倒是里面的星月率先发现了李肃的到来。
“陛下,你来了?”
星月主动唤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愉悦与欣喜。
李肃闻声抬头,就看见星月正抬着头,一脸高兴的看向自己,一双眼睛黑润明亮,像是盛满了星星的夜空。
不由的,李肃心情也变的很好,嘴角勾起一个笑,就那么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跟裴夫人说什么了啊?”
李肃坐到星月床边,牵起她的手,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啦!”
像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星月扭捏的缩了一下手。
李肃手上用力,把她的手攥的更紧了一些,没让她逃脱。
“没什么?”
李肃语气狐疑,笑着问:“没什么你心情这么好?好梓潼,你就不要藏着掖着了,也说出来让朕高兴高兴嘛。”
星月闻言,歪着小脑袋看李肃一眼,就看见他温润脸上那一双蓝眸中藏都藏不住的渴望目光。
“好吧,既然陛下想听,臣妾就跟陛下讲讲,不过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陛下可不能生厌哦!”
星月竖起手指,模样娇俏可爱。
李肃笑着伸出大掌,将她竖起的手指包住,然后道:“不生厌,你只管说,朕洗耳恭听。”
星月听罢,顺势歪在李肃的怀里,慢慢讲起故事来。
其实裴夫人跟星月谈的都是关于如何保全裴家上下的事,自然不能说给李肃听,所以星月就着宿主裴玥记忆,找了一些裴玥儿时与父母兄妹嬉戏游戏的趣事,来说给李肃听。
相对于李肃,有一个不爱他的娘,还有一个早逝的爹,裴玥的童年可以说是泡在蜜罐里了,甜蜜欢乐。
星月挑的都是些鲜活真实的故事,比如说,她小时候听别人说蜂蜜甜,便吵着要吃,她二哥听了二话不说,见了一棵挂了蜂窝的树就爬,结果扎了一脑袋包,却还是给她摘下了一捧黄澄澄的蜂蜜,事后也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
还有一次,她二哥带着她和妹妹溜去河边捉鱼,结果一不小心天黑了,三个半大点的孩子认不得回家的路,四周都是不知名的动物低鸣声,呼呼的风声时不时的敲打着他们的耳垂,他们几个孩子害怕的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痛哭。
最终还是父亲带着大哥打着火把找来了。
她永远记得那火光的样子,温暖明亮,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火光了。
李肃一直以为太师裴慎学就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就喜欢和自己对着干,把权利牢牢的住在手里,时时刻刻想着谋朝篡位。
可是,当星月这么描述他父亲和他们的相处时,他才发现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在星月看不见的地方,李肃双唇微张,眼里满是惊讶。
好一会儿,李肃才终于有些沉重的开口,问:“你,是不是很爱你的父亲?”
“那当然。”星月毫无犹豫的立马答道。
“虽然父亲有的时候对我们是很严厉,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好。”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父亲的背坚实宽厚,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峰,我伏在上面,十分安心,很快就睡着了。”
星月每说一句,李肃眉头的褶皱就更深一分。
“不过,我娘今天进宫来说我爹最近脊椎不太好,不能长时间挺直着背,我还真是很担心呢。”
星月说着说着表情越来越难看,随后忽然一下子从李肃怀里挣扎着出来,看着李肃请求道:“陛下,要不然你也让我爹辞官了好不好?”
李肃本来还沉浸在之前不舒服的情绪里不能出来,这时候就听见星月又这么突然扔给他一个暴雷。
裴慎学辞官?
好,当然是非常的好。
李肃心里第一个就是这个想法,但随后又立即否定了。
裴慎学为官四十余载,在太师的位置上更是做了二十年,其间不知积累下了多少门生人脉,要是不能将这些关系悉数收回,时间一久必成隐患。
更何况,当初父皇的那支金甲卫还在他的手里。
李肃在脑海里仔细分析着不能让裴慎学辞官的理由。
这厢,星月又开始拉着李肃的袖子撒娇了。
“陛下,您就答应了吧,我爹兢兢业业的为朝廷卖命了这几十年,我是亲眼看见了他有多辛苦,日日鸡鸣而起,夜半而眠,他年纪大了,我是真的害怕他身体吃不消啊。”
李肃的心早就软了,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也不能那么糊涂的就随便答应一个对自己不利的事。
所以他只好一边拍着星月的背,一边柔声安抚:“梓潼莫要着急,对于裴卿的付出,朕看在眼里,十分感激,亦是十分疼怜。”
“只是如今北洹动乱,南田欠收,朕实在离不开裴卿。更何况裴太师一向身体康健,想必这点不舒服也不是什么恶疾,朕现在就派太医院的院首去给他诊治,你看怎么样?”
星月脸上还是不怎么好看,但既然李肃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能完全不知事儿的吵着闹着要李肃答应她的要求。
只是在不那么心甘情愿的点头之后,她还是急着补了一句,“那要是我爹的身体真的没撑住,倒了呢?”
星月小脸皱着,再加上原先本就惨白的脸色,浑像是看见了裴太师已经倒下了似的。
“那朕就准了。”
深深凝视着星月的眼瞳深处,李肃许下诺言。
星月不安的情绪终于被李肃安抚下来,大概也是之前真的伤了元气,李肃再轻声细语的和她说上两句,就发现她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偏头看了星月的脸几眼,李肃怕她睡的不舒服,托着她的头,慢慢的将她从自己的肩膀上面移开,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枕头上,盖好被子,又是不舍,又是复杂了看了许久,然后才怀着一腔心思慢慢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又似乎是回到了之前,星月的身子一天一天的慢慢变好,人也变的开朗,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和李肃撒娇生气了。
对于这样的变化,李肃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因为这样的星月鲜活生动,让他不禁怦然心动。
可是,大周朝外面的局势可就没有宫里的那般温馨和睦了。
首先北洹的洹亚人带着兵大败裴玥二哥,裴耀带领的精兵,夺取了最北边的嵩立关。裴耀也因此被卸去了兵马元帅的职务,被贬成副将。
其次,大周朝南部的农田之前因为干旱收成不好,偏偏到了寒冬季节,又突降大雨,整个南方的百姓是饿了上半年,冻了下半年,这时候还没了居住的家园。
裴慎学临危受命,第一时间奔赴南方灾区前线,安排统筹调度救灾事项。
可就在灾情得以控制,整个地方的局面得以好转之后,裴慎学却突然病倒了,又恰逢听到了小儿子在北方打了败仗,那一口气没喘上来,仰头一倒就是三天三夜没醒过来。
这可是当朝太师,天子老师,皇后亲父,当地官员也不敢耽误,当即便快马加鞭的把裴慎学用马车往京城送。
星月听到这消息时,正在陪江太后喝茶。
这江太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她滑胎后,便一改之前的态度,不仅不再故意刁难自己,而且还经常找自己一起喝茶。星月能够感受到她的善意,但毕竟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是和她亲密不起来。
但即使这样,这副表面上的婆媳和睦的景象还是让李肃很是满意。
星月的消息是豆儿贴在她耳边告诉她的。
她听完这话,原本带笑的脸色就变了,放下茶盏就要往外跑。
“哎,皇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的?”
对于星月一声招呼都不打的行为,江太后明显的有些不高兴。
“我爹晕倒了。”
星月连头都没有回,丢下这句话,转眼就消失了。
但江太后下一秒手里握着的茶盏就“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碎了。
星月是直接奔着养心殿去的,因为她知道这时候李肃肯定在那儿处理公务。
王全看见星月头上金钗乱摇,鬓发凌乱,还满脸是泪的跑过来时,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是坏了。
明白李肃对她上了心,王全也不敢拦她,完全没通报的引着这位小祖宗就进去了。
李肃本来还在聚精会神的批奏折,因为突然发出的声音而不快,正欲开口责问,谁料下一刻抬头就看到星月被王全搀扶着,满脸是泪,像只淋了雨的流浪猫似的,缩在角落里,还在一噎一噎的哭个不停。
心仿佛慢了半拍,李肃扔下手里的朱笔,三步并两步就绕过御案,来到了星月的面前。
“怎么了?”李肃焦急开口。
星月终于抬头,看见他,然后像是看见了光似的紧紧攥住他的袖子,乞求道:“陛下,我爹晕倒了,求求您救救他好不好?求求您让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星月原本有些涓涓细流的眼泪刹时就像是泼天的大雨倒了下来。
李肃心顿时像是被扎了一样,一把就把她拉进了怀里,摸着她的头安慰:“不哭了啊。”
然后还顺便看了旁边的王全一眼。
其实李肃这些日子也是真的太忙了,根本不知道裴慎学的事,而且南方大水,通信不便利,王全也是刚刚才得到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进去禀告就看见星月杀过来了。
所以,这时王全也只好悄悄的点了一下头。
李肃心中顿时明了,只是星月在他怀里不停地哭泣让他焦急心烦。
“好了好了,不哭了,朕现在就带着太医院的太医,跟你一起去裴府好不好?”
星月下一刻就不哭了,抬起头,顶着两只肿的似核桃的大眼睛,狠狠点头,“好!”
宫里的马车都是备好的,更何况还是帝后出行,很快,李肃和星月就收拾好了,一起上了马车。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喘息声响起,紧接着一道娇柔熟悉的声音响起:“哀家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