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学对于李肃的那点小心思也不是一点不知的,毕竟他也在官场沉沉浮浮了许多年,再加上李肃年幼时稚嫩藏不住情绪,所以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这个他扶持了一路的幼主,对他颇为忌惮。
所以当看到星月这张上面书写着“幼虎长成,恐欲反噬”时,裴慎学心里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只是有着一丝失落与安慰。
失落的是他都将亲女嫁给皇帝为质了,却换不来皇帝的一丝真心,皇帝依然对他不满。
欣慰的是他一向温柔娇弱的大女儿终于长大了,居然洞察到了皇帝对自己的敌意,还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
只是,皇帝这些年越发深沉,连他都不怎么能够看的透他的心思,女儿又是怎么知道的了?莫不是女儿在宫中受了欺负,所以才看透了皇帝,想着给自己传信。
一想到这个可能,裴慎学是既心痛又愧疚,毕竟是他,当初为了取得皇帝的信任,才一手将女儿推入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深宫殿。
唉,罢了罢了,当初老主子病床前托孤,也只是要求自己辅佐李肃至亲临朝政,而很明显的,李肃现在长大了,城府深的连他都琢磨不透,想必也是可以亲政了。
他鞠躬精粹的为大周朝忙忙碌碌了几十年,也是时候过一过自己的日子了。
瞥一眼站在不远处正静静盯着自己的妻子,她的眉眼间藏不住一丝担忧,裴慎学心中不免怜惜,朝她温温一笑,安慰道:“没事。”
其实自从听见大哥向皇帝辞官,星月便知道父亲应该是看到了自己的那张纸条,而大哥的这个行为应该也就是父亲应对皇帝猜疑的办法,避其锋芒。
所以此时再听见母亲亲口描述,星月的那颗动荡不安的心终于也是彻底落了地,端起旁边的茶盏就抿了一口。
而见到她这幅样子的裴夫人却是彻底慌了神。她其实并不是什么的不懂的后院夫人,她身为皇后亲母,太师发妻,底下还育有两子一女。
这几十年来,招来送往的不知道面对了多少人,她态度摆的正,得体大方,处事公正,同时又温情善良,颇得他人称颂。
可即使再怎么有大局观,丈夫和子女也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心头肉,她的底线,容不得别人伤害他们一丝一毫。
这些日子经历的这些事,她一一看在眼里,其实基本上也估摸的差不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在看着女儿如今半死不活的缩在这么一个床上时,她积郁在心的苦闷终于爆发了。
“你,你说,你滑胎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陛下做的?”
一向明智的裴夫人甚至直接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出了口,虽然还知道压低声音,但也足以证明自己真是气的急了。
星月一愣,没想到自己就喝盏茶的功夫,自己一向温良淑德的母亲居然就说出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抬头,就看见裴夫人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看见自己看她,还偏过头去,用手绢压压自己的眼角,躲避星月的视线。
“你也别这么看娘,娘虽然只是一个待在后院里的夫人,但是外面的事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也知道陛下对你爹······”
“娘!”
就在裴夫人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打算捅破老底时,星月突然唤了她一句,她扭头,就和女儿那真诚的大眼睛对上了。
“是他做的。”
星月表情真诚严肃的说出了这个事实。
其实她不是不可以说谎骗裴夫人,可是现在李肃对他们一家虎视眈眈,与其让裴夫人一无所知,不如把所有事实都告诉她,毕竟有了戒心才更容易提防。
裴夫人一下子就哭了,不是之前的那种红了眼眶,而是真的痛哭流涕。
她一边哭一边愤愤不平:“陛下,陛下怎么可以这个样子,那难道就不是他的孩儿,他就不心疼吗?”
心疼吗?
看着面前哭的厉害的裴夫人,星月想,李肃应该也是舍不得这个孩子的吧,只是相比于江山,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尤其是这个孩子在他眼里,已经成了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
“我可怜的孩子啊,都是娘不好,当初没能劝的了你爹,才把你送进了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害得你现在受了这么大的苦,”
天下父母莫过于此,疼爱子女甚过自己的性命,现在的裴夫人就不管不顾的把所有的责任都包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这一番自责的背后却是一片赤赤诚诚的爱女之心。
星月心中动容,一把攥住裴夫人的手,道:“娘,女儿不苦。”
裴夫人感觉到女儿手上传来的力道,抬起头,就看见女儿正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
“作为裴家的女儿,女儿感到很荣幸,也很乐意去为裴家做些自己的贡献,其实,若是女儿的这点小牺牲,能换来裴家全族的平安,还是很值的,不是吗?”
星月脸上带着知足骄傲的笑。
裴夫人看着女儿犹如闺中一般真诚,但却更为成熟的笑容后,不自觉的就被感染,带着心酸,反握住星月的手,笑道:“玥儿说的对,娘也为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感到骄傲。”
就这样,化悲痛为力量,于极端痛苦中扶持着走出的两人,一起开始商讨起保全裴家一门的计划。
太极殿,李肃正跪在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神情肃正。
“咯吱”一声门响。
李肃闻声睁开了眼。
听着那脚步声就知道是王全进来了。
“裴夫人要走啦?”
李肃启声问。
“是,按宫规,后妃亲人进宫探亲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时辰,算算时辰,现在也该差不多了。”
李肃听后抿抿唇,默然,然后道:“皇后这次情况特殊,裴夫人进宫相陪,还是多给他们一些团聚的时间,不要催促她们了。”
王全听罢,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因为李肃这些日子为皇后开的特例实在是太多了。
但尽管如此,王全还是尽职的低头称诺。
“唉,也不行,裴夫人极重规矩,恐怕即使不说,也会按照着宫规来,这时候恐怕都要准备着离宫了。朕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李肃脸上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皱皱眉,然后立马就要起身。
却不防小腿突然发酸,整个人就往一边歪了去。
王全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立马冲到李肃身边,一把托住他的手,急道:“陛下您没事吧?”
王全及时的一个用力,让李肃稳住了身体,然后摇摇手道:“没事,就是跪的久了,腿有些酸。”
王全听罢,只好长叹一口气,劝道:“您即使再怎么急着去凤栖宫也该好好顾及着身体,毕竟自打下早朝之后您就一直在这跪着了,这都好几个时辰了,再怎么着腿也该麻了。”
李肃敷衍的点点头,然后挥手道:“行了,朕现在已经好多啦,可以自己站好了,你快些出去叫龙辇吧,朕慢慢走出去就好啦。”
王全看李肃努力着,真的能自己站起来,也便放了心,小跑着出去叫龙辇了。
等到李肃乘着龙辇赶到凤栖宫时,裴夫人正好要出去。
两人见面,裴夫人弯腰行礼。
“裴夫人这眼睛怎么红红的啊?”
李肃看着低垂着头的裴夫人眼角泛红,关心问道。
“臣妇刚刚见了娘娘,看娘娘身体不适,心中难过,便有些难受,还请陛下宽恕臣妇的不敬之罪。”
李肃听罢,思及今日叫裴夫人进宫的缘由,也就释然了,只让王全准备些灵芝糕点让裴夫人带回去。
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大步往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