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床头的窗被放下,一层厚厚的纱隔绝了大部分的光线,越往里去越暗,李肃隐隐约约的只能只能看见阴影深处,有着一小团隆起。
待走近了,李肃才终于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样。
白,惨白。
这是李肃的第一印象。
星月像是被抽去了一抹魂,整个人死气沉沉。原本像是丹青般鲜艳的脸蛋,洗去了所有颜料,变得苍白而透明。娇艳欲滴的樱唇此时也紧紧合着,失去了原先石榴般的饱满水润。
因为之前的疼痛时的噬咬,甚至有几块还破了皮,清晰可见牙齿的痕迹。
双闭的眼遮住了平日里黝黑灵动的眼珠,前面的睫毛一动不动,像是一只蝶,受了重创,正匍匐在原地,垂死挣扎。
有些心疼的,李肃伸出手,将她两鬓汗湿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轻轻坐了下来。
“朕知道,因为这个孩子的失去,你现在很难受,因为朕也一样,痛彻心菲。”
将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拿起,握在掌心,李肃像是被烈酒浸泡过的嗓子,终于嘶哑开口。
“可是,”
李肃霎时深呼吸几口,来缓解沉甸甸的积闷,整张脸痛苦的皱成一团。
“你还是要好好调理身子的不是,毕竟你现在身体太虚了,太医那边都说你要好好补补,开了不少方子,你就按那些方子乖乖吃药好不好?”
然而,床上的人儿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对于李肃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李肃紧紧的盯着星月的小脸,过了一会,又轻声开口道。
“孩子我们还会有的,所以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星月再次毫无反应。
李肃这次终于彻底沉默了,不再说话,只是将星月的手紧紧团在手心,默默陪着她。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整个屋内却像是彻底静止了一样,空气凝固,伤痛停驻。
终于,一声不那么大的呼唤声,终于打破这如水般的镜面。
“陛下!”
王全在外面轻唤。
李肃黑沉脸上眉头一皱,转头向外望去,压低声音问:“何事?”
外面王全似乎也有些为难,默了片刻,才终于开了口回答。
“太后娘娘听说了这边的事,一早就赶来了,吵着闹着要进来,奴才暂时请太后娘娘在隔壁偏殿休息了,只是时间长了,恐怕奴才也拦不住啊。”
李肃听后,脸上的不耐烦又增添了三分。
原本是想要让王全打发了太后离开,可是一想到自己母亲那油盐不进的态度,顿时脑门生疼,明白若是自己不亲自过去一趟,恐怕是不能善了。回头真要是让她闯进来了打扰星月休息,怕是更加不好。
左右一斟酌,李肃转头柔声对星月嘱咐了几句。
“母后来了,想必也是担心这边,朕先去跟她说明情况,稍后就回来陪你,好吗?”
这次李肃也没打算星月会回他的话了,说完这话,只稍微一顿,就站了起来,将她的手塞进被窝,掖了掖被角。
还顺便将她眼角那不知何时流下的一滴浮泪轻轻拭去。
李肃再次来到凤栖宫时,已是傍晚,整个皇宫内都点上了红红的灯笼,映照着幽深的草木,波光粼粼的湖水,自有一番野趣。
而,凤栖宫这块就像是座废殿一般,偌大的宫殿里只零零散散的点着几盏烛台。
李肃没先急着进去,招来了豆儿一问,才知自从早上他离开后,星月就一直躺在床上,未进一滴米水。
李肃疲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赞成,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去。
将粥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李肃根本也没打算她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更甚是坐起来吃粥。
他径直走到星月床边,不太高兴的撇了一眼她越发没有生气的脸。然后熟练坐下,一如清晨,以及那无数个朝朝暮暮的夜晚。
从早晨出去见太后说起,李肃一件一件的说着今儿一天遇见的事儿,见到的人,有趣的,烦心的,或大或小,都不厌其烦的道给星月听。
他似乎也不在乎星月会不会给他什么反应,见星月一直静悄悄的躺着,他依然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的话,从来话不多的他,似乎是想要在这一个短短的晚上说完整个一生的话。
“你知道吗,梅天宇死在牢里了,就梅妃的弟弟,之前因为强抢民女,被关进大牢里的那个,梅妃昨儿不是还过来朝你求过情?”
李肃语气平静,说完这句,如往常般的往这边瞥上一眼,然后就发现星月那长长的睫毛突然动了一下。
嘴角上勾,李肃知道有戏,心中窃喜。
“哎,那梅天宇也真是被梅大人娇养的不成样子,不过就是在大牢里待了三个晚上,身子骨就扛不住,染了高热,一命呜呼了。”
“这下子梅大人一家可都不想活了,今儿全家人一齐跪在早朝的大殿外,又是哭又是闹的,直要管事的人给他家儿子赔命。”
“这不是胡闹吗!”
看眼星月起伏越发明显的胸口,以及脸上藏不住的动作,李肃加重了语气。
“他儿子身子不好,自己在大牢里待了几个晚上就死了,也没人打他饿他,这能怪谁?”
李肃颇为无奈的叹口气。
“只是吧,你大哥也真是实诚,居然真的站出来了,说是自己有罪,愿意领仗罚,而且还要辞官。”
说完这话,李肃将双眼静静地移向星月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说,朕该罚他吗?”
李肃慢慢的说完这话,然后就看见星月的双眼,像是沉睡的河蚌,终于开启了,露出了里面水意盈盈的黑珍珠。
时隔一日,却恍若十年,两人的目光再次对视,都不约而同的有了沧海桑田的寂寞感。
李肃不急,静静看着她,因为他知道,她肯定会开口。
星月没让他失望,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终于嘴唇微张,说了第一句话。
“所以,陛下是要罚我大哥吗?”
星月声音平静,轻柔,如往常一般悦耳,却没了之前跟他撒娇时的娇俏甜蜜,但落在李肃耳里却不啻于天籁之音,让他的心再次“扑通扑通”的跳动了起来。
李肃望着星月,没有立即回答,但即使这样,星月的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急迫,她还是像之前一样,平静乖巧,除了一双睁开的大眼,里面装着满满的纯净质朴。
“你说呢?朕该不该罚你大哥?”
李肃嘴角弯起,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满是宠溺的语气,却又像是在认真征询她的意见。
只是没等星月开口,他又道。
“要不然这样吧,你起来吃完这碗粥,然后朕就按你说的做,你说罚朕就罚,你说不罚朕就不罚,怎么样?”
星月听罢,双眼睁大,眼里闪现惊讶,整个人愣住了,很明显是没料到李肃会这么说。
星月的怔愣落在李肃眼里却成了犹豫,他语气有些担忧的迅速补充道。
“其实,也就是朕说了这么久,嘴有些干了,所以想要喝点粥,但一个人喝太无聊了,所以找个人陪着一起而已。”
李肃快速说完这话,然后望着星月的脸,有些犹疑的问。
“可以吗?”
其实刚刚李肃的话,星月全都听见了,也知道他今儿一天过的很是繁忙辛苦,现在他一说渴,星月才终于注意到他一向棱角分明的脸上挂满了风尘,嘴唇起皮,眉角末梢都是藏不住的疲惫与倦意。
心一下就软了,在李肃再次张口要找出些其他蹩脚理由前,星月终于乖巧点头“好!”
李肃一向喜怒不言于色的脸上终于明媚的绽放了一次,像是过了凛冬的迎春花,开的肆意张扬。
李肃亲自将星月扶起来,给她背后支上枕头,拉上被子,然后再端起粥,一口一口的喂她。
虽然动作不算太熟练,但是从未伺候过人的李肃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大手大脚的动作里藏着几许克制,几许耐心,几许温柔。
明明是说自己口渴要喝粥,到了最后却是全都落在了星月的肚子里,自己一口都没喝。
将喝完了的空碗放在一旁,李肃心满意足,一时间找不到手绢,索性就着自己龙袍的衣袖给星月擦着嘴角,嘴里还颇有兴致的念叨着。
“你知道吗,太医特意说了,像你这种一天不吃饭的最伤身体了,尤其是你身体才刚刚受过重创,虚的很。不过现在突然进食也不能吃大补的,要不然虚不受补,对身体更不好,等到你身体适应了,再渐渐进补,这样才会又不伤身,又能养好身体。”
“所以啊,谁叫你不乖不吃饭呢?你今晚就受受苦,吃点清粥,等到明天早上,朕就叫御膳房的人给你······”
“陛下现在可以说要怎么对待我大哥了吗?”
星月突然开口,打断了一直兴致勃勃的李肃。
李肃脸上扬起的嘴角一僵,低下头,就看见星月一脸平淡,很显然自己刚刚的话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
李肃眼底闪过一丝难过,但很快的就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将星月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语气温柔。
“不是说了吗,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就让大哥辞官吧,这件事闹的这么大,若是陛下陛下一点不罚,想必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梅大人也会不依不饶。但是大哥是文官,身子骨弱,仗罚肯定受不了,所以还是辞官吧。”
“这样两边就都能兼顾了。”
听完星月话的李肃,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星月大哥辞官的利弊得失,眼中也是满满复杂。
“陛下,可以吗?”
久未等到答复的星月终于从李肃怀里仰起了头,望向了他。
星月的双眸,没有了之前的俏皮灵动,却恢复了最初的纯善,美好的想让人永久占有。
现在就这么静静盯着自己,李肃再也没法子去理那些滚犊子的利弊得失,只有紧紧的抱住她,回一个字“好”。
星月听罢也只是微微一笑,让李肃宛若春风拂面,却又心生不满。
他希望,急切的迫望,星月脸上的笑容能够更大一些,就像是之前一样,花丛中的小花蝴蝶,俏皮艳丽。
于是,他想也不想的就开口道。
“明日要不要让裴夫人进来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