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微颤,钟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脑中还是不由自觉地铺开血色的想象。他似乎看见刃特的人把保护在他游戏仓外的三人一个个解决,血液涌出的瞬间,那三人回过头看他,眼睛一点点失去光彩。
长剑刃上浅光潮水般褪去,t先生知道自己的话给了钟戎重击。他面上不显,手悄悄抬起,嘴上继续道:“他们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钟戎手腕一抖,无法抗拒地被拖入沼泽:“你闭嘴,他们不会出事的。”
“你还在骗自己,”t先生怜悯地看他,“你明明知道,你们逃不了的。我们之前见过,你的母亲是我的员工之一,我还前去慰问,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善意。”
钟戎当然知道刃特的厉害之处,钱水崇险些被刃特直接干掉,而没有任何人对刃特制裁,说不准h城都已经是t的掌中之物了。他心内颤抖,蓦然察觉到t抬起手,厉声道:“别动!”
t先生仿若未闻,手掌环住钟戎的手腕,用上长辈压迫小辈时的经典语气:“你现在还小,还有机会回头,没关系,叔叔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你可以把这把剑丢掉,那么一切还有回转的可能,你的朋友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叔叔这个词与父辈联系,恰巧是钟戎这辈子最讨厌的词之一。他目光聚焦,气势回归些许:“少用这种语气,现在你打不过我。”
“你还是不明白,”t叹气,“游戏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现在谈判的筹码是现实。你的朋友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最好快点做出选择。”
钟戎没说话,t自顾自继续道:“你只需要把这把剑给我,我就可以把你的朋友放掉,并且,给你三千万。这可是非常划算的交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犹豫。”
钟戎捏着长剑的关节发白,他不在乎那三千万,但那三个人的性命远远超过一切。
t竖起一条腿,慢慢抓着钟戎的手腕站起来:“你的朋友就靠你了,钟戎,你现在把剑留下自己下线,我就召回那些人。”
现实的血液蔓延,钟戎嘴唇微颤,心内摇摆,只有t抓着他手腕的动作还给他脑中的警铃重击,让他残留一丝警惕。
t恰当地松开手,蛊惑道:“戎戎,松手吧。”
钟戎感觉到一股暖意冲刷他不安的内心,他无可抗拒地松懈力气,指关节的白色慢慢退去,长剑从他的手心缓缓垂头,眼看着就要从他的掌中掉落……
“握住!”
凌厉的女声倏然贴近,一只手猛地捏紧钟戎握剑的手,让那把长剑再次稳稳抵上t的喉头。钟戎一个激灵,陡然清醒,暖意与不安情绪瞬间褪去,他转头看见来者——女巫。
女巫的兜帽掉落,她锋利刀子似的眼神直冲t,语气却柔和一些:“他们没事,三个人都很好。”
她一上线就告诉钟戎这句话,显然是有人拜托过。钟戎松一口气,眼神彻底从迷失聚焦清醒。刚才胸内满腔无法压抑的情绪后劲缓缓褪去,依旧让钟戎后怕,女巫看他清醒松开手,他问:“我怎么了?”
“影响情绪的幻觉道具,”女巫呼出一口气,“还好我上线的及时。”
钟戎终于知道自己刚才心内鼓胀的复杂负面情绪是怎么被t诱引出现的,他回过神来,才发现t刚才的话漏洞百出,对清醒的他根本就是屁用不顶。
钟戎暗暗骂了一句。刚才太过顺利,对t还是防御不足,一时大意被钻了空子。
t先生眼中的怜悯和得意全部被冷意代替,他挂上假笑。幻觉道具被女巫用声音击碎,他现在是真的手无寸铁。他看着女巫,嘴角笑意冰冻:“果然是你,一直暗中帮助他们的人。”
女巫坦荡回看过去:“是我。”
“拍卖会场抬价的人,也是你吧?”t先生嘲讽道,“从那时就开始……你藏得真好,不知道左珹知不知道你还卧底在她的游戏里?你们的决裂轰轰烈烈,这会儿怎么想起回头了?”
女巫明显地拧起眉毛:“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t先生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当着别人的面,你敢否认你没动过歪脑筋?孔疏维,咱们才是一路人。”
钟戎大气不敢喘,两人的对话让他感觉侵入别人的隐私,浑身不舒服。
女巫没有在意他的存在,而是垂眼淡淡看着t:“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唐,你误入歧途太久了。”
钟戎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意,和茹菓一致。他并不知道三人友谊初始的细节,却在相同情绪的两个眼神中感受到一些。
t不依不饶:“你若不与我一路,一直藏在游戏里干什么?!”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女巫轻声道,“思维也在游戏里,你决定对她下手、背叛左珹的那一刻起,我就必须得成为左思维的守护者。”
“好笑,你与左珹决裂,却在保护她的女儿?”t双眼血红,“你在拉拢她的女儿,你还是与我一样,想要整个飞掣!”
他披头散发,身上破烂不堪,眼中疯狂盛起,这一瞬间,钟戎真的有点同情他。
这人疯到一定地步了。
“唐怀特,很快会有警察到你家中,配合说不定会给你减刑,”女巫没有理他,陈述道,“飞掣游戏仓莫名其妙的爆炸与你有关,相关证据已经集齐,不要想着翻案,我的能力不比你低,之前顾及我们之前的交情没出手,但现在既然现在你已经走火入魔,我还是有责任让你到监狱里清醒一下。”
t死死瞪着她,诡异地笑:“哦,那还得谢谢你,早早和左珹一起排斥我,现在倒是想起交情啦?”
“不知道你有什么误解,”女巫退后一步,“但当初左珹是更欣赏你的,你们的想法对接更多。最初我这个引路的角色也是该由你来担当的,但你选择退出。”
t愣住了。
钟戎看气氛似乎给他一句插嘴的机会,询问女巫:“能动手了吗?”
虽然t现在没什么能力了,但不在现实亲眼看见那三个人平平安安,钟戎心里还是不舒服。他急着解决这一切下线,情绪传达给女巫,女巫一顿:“解决吧。”
剑刃再次被金光覆盖,钟戎回头,对上t的双眼。他的眼神复杂厚重,不甘悔恨愣怔悲伤怀念混杂在一起,让人看了心内毛玻璃划似的难受。钟戎皱起眉,抬腕举起剑,双手抓住剑把。
不知是否是错觉,但t先生眼内似乎涌起一股泪意,柔中带刚地砸进钟戎的心窝,让他一滞。
女巫站在远处,靠近宫殿的大门,和茹菓一前一后。她们在钟戎的身后,在t的目光终点。在这一瞬间,飞掣变回了熟悉的大学,在图书馆的一角,三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聚在一起,在空气中绘画出了一个大世界的雏形。
钟戎担心同伴的情绪传达过来的余韵未散,t叹一口气,心中默默咂摸这与他年轻时情绪相似的滋味,在女巫和茹菓的注视下眼中恢复平静,他慢慢闭上了双眼,仰头等待剑刃到来。
定局已成,或许真是他走岔了路。
钟戎心房一颤,感觉金光从剑刃流入他的手掌,途径手臂到达心脏。
茹菓的情绪传了过来,他感觉到一股无力的悲伤,让他情不自禁想叹气。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三个勾肩搭背的人一点点在共同的秘密基地里分崩离析、背道而驰。
t在他的眼中,变回眼神稳重干净的大男孩,钟戎知道,那是最初给予左珹支持的唐,而非迅猛帮的老大t先生,或刃特总裁唐怀特。
心怀仁慈地葬送敌人。
钟戎眼神波动,金光从他的心脏一层层水波般荡漾扩散,让雨云退去,世界明亮。
长剑与之应和共振,钟戎听见剑的嗡鸣,提起一口气,在茹菓和女巫情绪的影响下,感受到两双与他一起握住剑的手。
情绪达到顶点,变成一滴泪,钟戎和旧三角的另两角一起挥剑,在遽然盛放的金光中,这滴泪悠悠坠落。
滴答。
天光明亮,剑气浩荡,t被金光温柔吞噬,几乎无声地碎裂销号,那些从红宝石延续到长剑的短暂又漫长征途留下的痕迹从空中坠落,宛若一场短暂的夏雨,最终消失在容纳一切的土地里。
泪气随着金光消失,钟戎眼中干燥,感受到手心重量的消失,低头去看。长剑被光吞噬,变成金碧宫殿头顶光源的模样,从他的手心脱离飞起。
这光明亮却不刺眼,萤火虫似的围着钟戎飞,引着他走向金碧宫殿。
“嗨喽~”茹菓倚在门口冲他挥手,女巫站在她身边。
钟戎有些局促。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不用着急的这时面对茹菓和女巫才有了些许实感,她们是云上城雕像壁画的原身,也是飞掣的创造者,是无数飞掣玩家心中的创世神和偶像。钟戎在她们面前很难不紧张。
“不用紧张,”女巫比起之前在占卜屋见面的几次多出人气儿,“你集齐了七样宝藏,走到现在,足够有继承飞掣的资格。”
“不止我,”钟戎道,“还有我的三个队友。”
女巫一愣,随即微笑:“当然,我怎么忘记了。”
钟戎认真道:“继承飞掣的事,一定要是我们四个一起。”
茹菓很欣赏地看着他:“果然,我的眼光不错,你小子真是和我想象的继承者一模一样。”
“萤火虫”蹭了蹭钟戎的脸庞,他伸手抹掉热意,难得有些羞赧:“谢……谢谢,所以,我们四个真的变成飞掣的……”
“新主人?”茹菓歪歪头,“这个词对吗?哎呀管它呢,反正现在飞掣归你们了。”
钟戎被茹菓抬手拍拍肩膀,茹菓郑重道:“你拥有对飞掣的绝对控制权,你可以让它按照你的想法变形,但请慎重做下决定,你的所有决定将影响飞掣的全部。我将飞掣交给你,你和你的朋友们会拥有大把的财富,但我恳请你们不要迷失于利益和权力,聆听玩家的声音,飞掣走到今天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他们。好好对待飞掣,这是我的毕生心血。”
“也不要忘记现实,”茹菓眉眼柔软下来,“飞掣或许很棒,但也不要忘记在现实里给朋友和爱人拥抱。”
女巫眼神流转,钟戎重重点头:“不管在飞掣还是在现实,我们四个都不会分开,会一直守护飞掣的。”
“守护?”茹菓一愣,随即轻轻一笑,“当然,飞掣的守护者,这个称呼听上去太不错了。”
女巫在她身旁浅笑,光映到她们对视的双眸中。
“这是飞掣的核心数据,”茹菓转头,伸手碰碰肉嘟嘟的萤火虫,“它已经认主了——放心,是你们四个,数据已经录入了。”
她的瞳孔泛光闪烁,眨眼后恢复正常,冲钟戎俏皮地眨眨眼:“好啦,没有册封仪式什么的,那毕竟太麻烦了。总之,你好呀,钟总~”
萤火虫缩进钟戎的袖口,他眨眼间感知到大量的数据信息,知道飞掣真的已经归于他们四个。
“当然,你会需要一个现实里解决各种乱七八糟的专业人士,”茹菓搭上女巫的肩膀,“向您真诚推荐,孔疏维——专业人士,五星好评的好搭档,现实的问题交给她没问题。”
钟戎有点意外,毕竟左珹和孔疏维的闹掰事件很大。但茹菓很坚持地把女巫推荐出去,于是他安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向女巫伸出手:“那就拜托您了,孔……”
他顿在称呼上拿捏不定,茹菓一锤定音:“孔阿姨!”
女巫不满看她,茹菓无辜眨眨眼:“怎么了?接受吧老朋友,我们早就是阿姨辈的人了。这孩子可比思维还要小一岁呢。”
钟戎忽然想起z:“等等,飞掣由我们来继承,那您的女儿……”
“嗐,”茹菓不甚在意地挥挥手,“那丫头向来不走我规划的路,不用担心,好好运营飞掣就好。”
钟戎叹口气,接受这个答案。点头过后想想看好像没什么了,于是问:“那个,请问我能,呃,下线了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逗笑了茹菓。女人摆摆手:“当然当然,急着见朋友,理解理解。去吧……哦对!”
钟戎手停在下线键上,无措抬头:“怎么了吗?”
茹菓笑眯眯道:“成年快乐。”
钟戎惊讶瞪大眼睛,手指却不小心碰上下线键,在乌龙中化作一道光而去。
茹菓愣愣地眨眼:“……现在是不能跟小朋友说成年快乐吗?还是说,只能说生日快乐?”
女巫扶额:“只是手抖吧。待会儿下线估计阿莱会抓着他痛心疾首一阵。”
茹菓咯咯笑起来:“真是有活力呀~我们年轻时也是这样哎。”
女巫沉默着低下头。
茹菓看见她的表情,想了想,语气轻松道:“我看见你在找我的东西,我就知道我该在游戏里留下那些的。”
“那些孩子知道咱们的故事,”女巫却道,“你把那些藏在寻宝的路上了。”
“嗯哼,”茹菓晃晃头,“总要有人记住咱们的故事啊,留给下一任继承者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茹菓和女巫,”女巫抬起头,“你给她们的结局是什么?”
“没想好,”茹菓一笑,“不如分别在今夜?再见了朋友今夜我就要远航~”
“左珹。”女巫喊她。
茹菓停下走调的哼唱,看着远方:“我只是数据,只是左珹残留的意识数据,有些在设置以外的话我无法代替她回答你。忘记了吗?孔疏维,左珹已经不在了,她已经死亡了。”
女巫——孔疏维愣愣看着她:“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茹菓转头温柔地看着她:“恐怕不能了,小维。”
“不能?不是可能不?”
“宝藏线是独立的,那些孩子拿到宝藏离开时,这条线的最后一部分也会成为数据存储,无法再启动,”茹菓伸手抱住她的肩膀,蹭了蹭,“照顾好思维,照顾好那些拿到宝藏的孩子们,保护好飞掣和他们,小维。我不在了,剩下大多都得靠你了。”
“我们要分别了,”孔疏维抚摸她的脸颊,“左珹有什么想问我的话吗?”
茹菓想了想:“你后悔过吗?那天没去病房见我最后一面。”
孔疏维眼角坠泪:“时时刻刻。”
茹菓一愣,苦涩地笑起来,伸手抱住她:“保重,小维。”
孔疏维闭上眼,让泪落入茹菓的衣领。
下一秒,手中一空,她在现实的游戏仓睁开眼。
外面的阿莱果然正在扯着钟戎晃来晃去,钟戎愁眉苦脸向钱水崇求助,钱水崇笑容满面地坐在副驾驶,moon在他左手边满脸无奈,在阿莱又一次装哭时笑起来。
晨光穿透阴云,孔疏维向车窗外看,雨和左珹一起离去。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