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有余现在是看明白了,如果不是宁小娥“童心未泯”愿意配合,就他那点实力,怎么可能绑得住的他外婆?
他终于知道,自己刚绑住宁小娥时,对方明显外露的吃惊情绪是怎么回事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自量力的都被我收拾了,胆敢对我下手的可能还没出生。你这小孩是不是眼瘸认错人。
——“你真的是在找我?”
——傻小孩居然真的想要绑住我,这件事说起来简直可称奇迹。
沈有余一头冷汗地想着,亏他先前还觉得什么“天赐良机”,狗屁,他这根本就是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没点自知之明,大写的“傻|逼”!
宁小娥注视着脚底下的人,只听“咔嚓”一声,骨头裂开的动静。她纹风不动,连再低些头的细微动作也无,就那么轻轻地说:“到这里来肯定是想要见我吧,不做个自我介绍吗?”
那一声“咔嚓”声听得沈有余一阵牙酸,简直让他感同身受得好像也被折断了手。对了,这个闯进来的人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姓苗?在虫墓里被人尊敬地称呼为“苗爷”的人,能到“爷”这个份上,多少说明了些问题,总该是有点名堂的。然而此刻却毫无形象尊严地叫人踩在脚底下,半点反抗不得。
沈有余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一个人,肯定比自己强得多,但却一个照面就直接被打成这样。相比之下,毫发无伤的自己站在旁边简直格格不入到令人匪夷所思。但仔细想一下也不难解释,像他这样的,之所以没有遭到致命打击,可能是因为对他的这位外婆来讲,他实在太弱了,弱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连简单的恐吓处理都不需要做。
好比一个人除非闲得无聊,不然谁会专门跑去踩死路上的一只蚂蚁?の
宁小娥放开沈有余,指了指地上的人:“你认识的人嘛?”
沈有余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嗯,是见过一次面的人……”
宁小娥挪开脚,从横躺着的人身上跳下来。她说话是抱怨的口吻,但同时有一点近乎于撒娇般的亲昵:“很久没有动手了,果然容易一不小心就过了分寸。”
然后她把人从地上扶起,两指并拢,虚空之中凭生出一个飘动的“字”——字?应该是字吧。鬼画符一样,可能是象形文字。宁小娥屈指一弹,将空中墨色的字弹到了侵入者身上,那一节墨色的字迹贴在侵入者的断骨处,一阵蠕动,像被用力揉捏的纸张。
“你出现在这里是做什么,冲这个小孩来的吗?”
显然她口中的“小孩”是指沈有余。
“不是。”抹掉嘴边咳出的血,被粗暴殴打的入侵者咳了一声,“……当然不是这个。”他抬头,露出一个非常讽刺的笑容,“我是来里,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劝您不要再活下去了。”
这……
不就是让人去死的意思吗?!
沈有余正这么想的时候,宁小娥点了点头:“你让我去死?”
沈有余:“……”
进来时带着斗笠的侵入者,在方才简短到都不能被称之为“交手”的被殴过程中,斗笠破损歪在一侧。伴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那顶斗笠彻底损坏,露出侵入者他那没有头发的脑袋。
沈有余见状不动声色地吃惊了一下。他之前不过是觉得这个人穿了“奇装异服”,爱好特别,没往别处想。这年头有非道教的人上街穿道袍,因为觉得很“酷”。那么,有人喜欢出门穿改良过的怪异僧袍,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可能都是一种特殊审美偏好。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连头都剃了,似乎真是个和尚?
宁小娥脸上的表情收住,她打量着来人的穿着打扮:“你是‘天印教’的人。”
“咳,咳……你想说‘天印教’不是正道?”捂嘴咳嗽了一声,指缝里漏出血,面色阴郁的青年说,“一个从‘宁家’逃出的人,还能选什么‘正道’?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宁家!
沈有余在旁一声不敢吭。他听到这句话眼皮一跳。
当初虫墓里,他和对方是有过简单的几句对话的。那时他察觉到了,对方似乎认识自己的妈妈。他当时就有点在意,只是没有机会详问。现在得知这人来自宁家,那是不是说明,对方果然是认识他的妈妈,甚至对方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了解他父母的事情?
笼着一层迷雾般的过往,像是马上就要褪去那层神秘的面纱。长辈们不约而同的,一直以来对他隐瞒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沈有余屏住呼吸,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还是在恐惧。那是一种不详的预感,有一个念头小声地嚷着,或许可能还是不知道得比较好。否则为什么大家要瞒着他?
宁小娥听到此话的同时,脸上表情瞬间冷淡下来:“如果是家主做的决定,那我相信一定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充分的理由?”青年惨白的一张脸上,露出一种很奇妙的表情,“确实对他来说是够充分了。只要能让您活下去,他什么都会做,哪怕是杀旁系族人,杀自己的女儿,杀自己的女婿,甚至外孙——他可是不惜一切代价要让您活下去啊!”
宁小娥闻言,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而青年立刻抓住这一机会,他趁机扑向沈有余,从袖子中撒出了什么。黑色的斑点落在雪白的墙面上,刹那间“腐蚀”出一个巨大的“门”,青年咬牙用力一脚将沈有余往外踹出去:“走啊!”
那一脚踹过来,沈有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用手护在身前。对方踹得毫不留情,如果真的被当胸踹中,他说不定能被踹得吐出一口血。可也正是因为这毫无保留的一踹力度,沈有余倒飞而出,竟然就要越过洞开的“门”,离开这片苍白空间!
刹那间恍然。对方……是想要“救”他?包括刚刚室内的第一次见面,本来按兵不动的“天印教”青年,会毫无道理地冲向他所在的位置,其实是想将他从外婆身边带离,为了“救”他。
眼看沈有余就要越过“洞门”,有什么东西在电光石火之间,卷住了他的小腿,强硬地将他倒拖回白色空间。
沈有余撞翻了两把椅子,并把一个书柜的书给撞得七零八落宛如下大雨那样跌坠下来。他看到卷住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了,黑色的锁链——不对,乍一眼看像锁链,但实际上是墨色文字组成的条带。
“墨字带”一端缠住沈有余的小腿,另一端则落在宁小娥的手里。
而宁小娥一手牵着“墨子带”,另一只手的掌心里,托着一颗半透明的“球”。这个“球”隐隐透着点灰,球体中心漂浮着许多深色的小黑点。那些小黑点,正是造成无缝苍白空间出现“洞门”的元凶。
宁小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僧袍的青年:“阮家的虫子确实效果不错。刚才的话,也确实可以分开我的注意力。”
难道之前在虫墓里相遇,这个青年就是为了收集可能突破这个“房间”的虫?
青年眼瞳微微放大,随即表情恢复如初。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可能青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随后的神色里,居然透出了几分微小不可察的恶意,带着意欲报复的怨毒。
僧袍的青年看了一眼沈有余,又顺着“墨字带”看向宁小娥:“难道您把这小孩抓在身边,不就是为了及时杀了他给您自己续命吗?他可是您多年没见的外孙,您之前有好好跟他聊聊吗?”
宁小娥两步走到青年面前,直接抽了对方一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她冷冷抬目说:“我最讨厌别人跟我阴阳怪气。”
青年笑了,他直接扯开缠绕额头的绷带,露出了额头上一个暗红色的圆印。那一个圆印上头还连接着几条红色的细线,像是肌肤被人用刀切开,留下红色的未曾愈合的伤口。红线蜿蜒,没入他的衣领之中,看不见了,但他抬起手,露出手背上同样牵引着细红嵌痕的圆印。
“您看到了吗?您那么博闻多识,应该认识的吧,这个独属于宁家的,将人体作为能量储存容器炼化的符文禁术。”
宁小娥浑身一颤。没有人攻击她,明明在场的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伤到她,可她竟然在看到青年身上的刻痕之后,向后退了一小步。
青年单手抵在额前,那张阴郁却仍旧显得俊秀的面孔上,露出扭曲的表情:“我叫宁文。不过,宁家那么大,那么多的人,我不过是其中默默无闻的一个,您肯定从来听都没听说过我。哪怕听说了,也肯定不记得。像我这样平凡的,没有出众的能力,连名字都这么平凡的人,您怎么可能记得?”
“但就是这么平凡的我,居然也有了一点不平凡的地方。就是我的体质,居然还挺适合于用来作为‘钥匙’的容器——不,也不算适合,正因为不够完美,才需在再身体上刻上这样的符文,如果是完美容器,就不需要。您知道最近的一个被家主大人找到的完美容器,是谁吗?”
宁小娥喝止对方:“别说了!”
宁文放下手。他苍白的脸上,此时才浮上一个红色掌印,薄薄的红:“为什么不许我说下去?您在害怕?”
宁小娥不做理会,转身朝着沈有余大步走去。她松开手中的“墨字带”,弯腰按住沈有余的脖子。小指一挑,勾住露在衣料外头的绳线,勾出藏在衣服里贴身放置的勾玉配饰。
看到这块玉佩,宁小娥长长久久的没有说话,然后她默默的,又将玉佩重新塞回了沈有余的衣领之中。
温凉的手指接触到颈侧的肌肤,沈有余往后不太明显地躲闪了一下,他喉咙有些发干。
宁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只要您活着,家主就永远不会收手。”
沈有余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要欺……”
他话没说完,就被宁小娥忽然拎着衣领往后闪退了近十余米,只见沈有余原本半躺着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活人。
那道人影,缓缓地转过身。
宁家的现任家主,宁献荣叹了口气:“小娥。”他慢慢地开口。这张在他人面前显得过分威严的脸,此时只余无奈,“我不知道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但你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他们说的,没一个字是真的。事情不是那样,我知道可能现在看起来,所有的一切,好像用他们的话来解释,便是事实了。但一切并非如此,我可以跟你解释的,你要信我,只有我跟你讲的,才是真的。”
这样说着,宁献荣便想向着他的小娥走过去。
宁小娥说:“别动。”
她极缓地,极缓地笑了一下,说:“这几十年来,你一直跟我说,我是病了。我自己也这样想的。可是,可是……告诉我,献容。其实,当年我受重伤,并不是从此一病不起了,而是我那时就已经死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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